鄭繡清自然不會聽。
換任何人都不會聽。
因為姜令儀的年貌實在無法提供讓人信服的力度。
姜令儀看着鄭繡清隨着僕人離去的時候。第一次為自己的渺小的力量覺得可悲。
棚子裏的倖存者大多數已經沒有家人,所以只能繼續躺在這裏養傷。
雖然那一世趙天瑞提起過,她身體雖是瘦弱,但自幼粗生粗養,體質倒是不錯,不過姜令儀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從衣擺下撕下一塊布捂住口鼻。遠離眾人,蜷縮在一個角落裏。沉沉睡去。
睡夢中都是上一世的情景。
上一世,她並沒有感染瘟疫,可是前來接她的姑母卻不幸感染。
最後是他,徐家的長公子徐伯卿找來神醫趙家的小兒子趙天瑞為姑母治病。趙天瑞酷愛專研疑難雜症,因此成名,救治了很多感染了瘟疫的人。
然而死去的卻數不勝數,一車一車的屍體被拉到郊外,燒的怨氣衝天。
那時的她怕極了,守在姑母旁邊,哭哭啼啼的,既內疚又傷心。他踏着晨光而來,衣衫華貴,渾身透着一股貴氣,俊郎的臉上是令人心安的鎮定。
那時的她又枯又瘦,實在談不上半分美感。她畏畏縮縮的望着他,近乎卑微的望着,從此,那個高大的身影便住進了她的心裏。
姜令儀從睡夢中驚醒,這時天已經微亮。
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被人發現死在了自己的床褥之上。身子有些潰爛,發出令人作嘔的腐味。人群瞬間慌亂起來。
門應聲而開。幾個士兵拿着長劍指着眾人,「都站好。縣令大人在此,還不安靜點。」
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出現在眾人面前,手裏拿着一方棉布手絹掩住口鼻,看不清外貌,只拿眼睛掃了一眼,看到一屋子的老老少少,衣衫襤褸的擠在門口,忙後退了幾步,「府尹徐大人親自過問此事,徐家長公子已經親自去尋找神醫後人,本官亦會妥善安排,爾等安心住在這裏,待神醫診治後方能離去。」
有一個女人喊道,「大人,我沒有病,求您放我出去,我不要死在這裏。」
那縣官冷笑道,「別說是你,便是剛剛離去的鄭員外千金已經被隔離起來,若放了你們出去,惹得瘟疫盛行,別說本官的烏紗帽,本官性命也保不住。」說着環視一周,對身邊的衛兵問道,「昨日說起瘟疫之事的是哪一個?」
那士兵環視一周,目光落在角落裏的姜令儀身上,指了一指,「稟大人,就是那個小姑娘。」
姜令儀之前勸慰老大夫,鄭繡清時,那士兵就在外邊,驚訝之餘掃了一眼,並沒有放在心上,不過事關重大,便在縣令面前提了一提。
這縣令自然沒放在心裏,此刻見府尹親自過問,交代事宜竟與姜令儀所言無出一二,心裏想着,若此事傳入了府尹耳中,到底對自己不利,這樣想來便動了三分殺心。
縣令撇了姜令儀一眼,不過一個黃毛丫頭,心裏益發的不屑,「給這丫頭安排一個單獨的棚子。」
姜令儀蜷縮在角落裏,看見縣令朝這邊望過來,心裏咯噔一跳。府尹徐大人算是她的姑父,既然徐大人已經提早介入,事情應該不會像上一世那樣一發不可收拾,看來自她重生開始,很多事情便偏離了原先的軌跡。
她的心剛落下一半。便看見了縣令不懷善意的目光。
姜令儀畢竟不是真正的十三歲,在徐家待了七年,七年裏在無數的白眼裏長大,一個人的眼神里是善是惡姜令儀自然是看的出來。不過既然之前出了那個頭,這時想躲定是沒有退路了。
既然退不了,就只有進。
姜令儀款款上前,走的是大家閨秀的細碎步子。挺直了胸膛,抬着頭朝門口走去。
人群自覺的讓開一條小道。大家齊齊的望着這個其貌不揚的小丫頭,竟然覺得她舉手投足之間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姜令儀走出門,順着衛兵指着的方向進了一間小小的棚子,在踏進門前停下腳步,揚起聲音道,「大人,小女子有幾個請求,第一,請大人下戒嚴令,所有出入的人必須以面巾蒙面,第二,多多的備好烈酒,第三,請大人儘快將那具屍體焚燒,以除後患。第四,這幾個棚子,應該派重兵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生死不過一念之間。
縣令頭腦不過轉了一轉,即刻改了主意。對着旁邊的衛兵道,「還不照她說的去做。」
縣令走了,棚子很快被圍了一圈柵欄。衛兵牢牢的把守。
姜令儀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走進小小的棚子。棚子很很簡陋。她隨意的找了一塊位置坐下。按上一世的記憶,姑母應該會在今天下午前來接人。只要姑母不能靠近棚子,也許就會躲過一劫也說不定。
想起姑母,姜令儀的心裏十分複雜。姜氏的疫症雖被治好,到底傷了根本,常年纏綿病榻,早早地就去了。
這時棚外想起馬蹄聲。
姜令儀透過門縫朝外望去。
兩個男子一前一後騎馬而來。前面那一個衣冠隨意,斜斜的跨在馬上,看起來無拘無束。
姜令儀微微一笑,這個男子正是趙天瑞。耳旁仿佛想起懶懶的男聲,「你個臭丫頭,不要離你姑母那麼近,要是感染了,還得救你,你想累死我啊?」
趙天瑞性格最是沒個正經,說話又十分的粗俗,不過待人卻是輕鬆自在。他是那一世的恩人,雖然相處不多,姜令儀卻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人就是這樣,當你擁有的越多時,在乎的就會越少,當你擁有的越少時,在乎的就會越多。
對趙天瑞而言,醫者父母心,每一個病人他都會認真對待。
對姜令儀而言,對她好的人太少了,像趙天瑞這樣的大夫無意之間說了幾句不太中聽的關切之語,也能讓姜令儀記了一生。
這時,趙天瑞拉起疆繩。
後面的男子越過趙天瑞,來到了前面。
姜令儀只覺的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