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走了十多里，顧懷來到附近的小鎮上。
日近晌午，鎮上的小飯館裏人滿為患，大堂里六張桌子基本都坐滿了人，唯獨靠窗那張只坐了一個人，顯得有些怪異。
顧懷看到這個獨自霸佔一張桌子的人，便明白了其中緣由。這是一個風塵僕僕的女人，應該是外地人，一身質地粗糙的粗布衣服，黑髮直如許，未做絲毫修飾，還有放在桌上的那把厚重朴刀，都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勢。
顧懷坐到她對面，將背囊放在方桌另一邊，微笑道：「打攪了，這裏生意太好，拼個地兒。」
女人只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示，繼續吃着自己的饅頭。
顧懷不以為意，等飯的間隙，他打量了這個女人幾眼。對方年紀大概三十歲出頭，身材很頎長，相貌很平凡，神情是女性中少見的堅毅。她的一雙手掌很修長，上面儘是老繭，看來在那把朴刀上浸淫的功夫很深。說實話顧懷已經很少看見這樣純粹的武者，所以才多看了幾眼。
如今這個時代，早已不是上古年間武道橫行的時候，如今哪怕是再強橫的武者，在一個剛剛跨過門檻的悟境陣師面前，也是很弱小的存在。所以現今武道只不過是強身健體的手段，就連顧懷自己，在這方面也有不低的造詣。可是很少有人刻苦的鑽研武道，所有人都嚮往成為一個陣師，即便沒有那個天賦，也會去做別的事情，沒有幾個人願意在武道這種末端上浪費時間。
小飯館的菜式並不奢華，勝在味道可口，再加上顧懷對這方面的要求並不挑剔，所以當小二端上飯菜之後，他便開始很自在地大快朵頤起來。
對面的女人依舊吃着饅頭，就着一碟鹹菜，一碗清水。她吃飯的動作很慢，很細緻，連一絲饅頭屑都沒有掉下來。
飯館的氣氛原本很熱鬧，可是當幾個陌生人出現在門口的時候，這種熱鬧陡然就變成了冷淡。顧懷轉頭看了一眼，發現三個一看便是來者不善的男人走了進來。
當先兩個男人徑直朝他所在的桌子走了過來，另外一個則靠在門邊，冷冷地注視着這邊。
「啪！」
一隻粗大的手掌猛地拍在桌面上，震的碗筷不停顫動，隨即一個粗豪的聲音桀桀笑着說道：「好小子，今天總算被爺們逮住了，看你還往哪裏跑！」
顧懷有些納悶地放下筷子，之前他一眼便看出來當先的兩個男人只是武者身份，再聯想到對面女人的身份，下意識便認為這些人是來找她的。可是聽這男人話里的意思，似乎跟那個女人沒關係，而是沖自己來的。
畢竟這桌上就兩個人，也只有自己一個男人。
「你找我？」顧懷平靜地問道。
說話的男人脖子右側有一個暗紅色的刺青，他掃視一眼，目光從那女人到顧懷身上，眉頭皺起道：「少在這裏裝蒜！你今天既然敢出現，那就把東西交出來，免得惹我家爺不高興，到時候有你受的！」
顧懷不為所動，他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很少下山，這小鎮也不過來過幾次，從未與人發生衝突。就算是在山上，有些同門對他的態度很不友好，他也沒有和人起過爭執。想到這裏，他便懶得再理會這莽漢，繼續吃自己的飯。
「有點意思。」
刺青男人嘴裏嘖嘖，爾後突然出手，蒲扇大的巴掌分襲左右，竟是朝顧懷和女人同時擊來，帶起狂風呼嘯。顧懷本能地一抬手腕擋住這一掌，隨即又納悶起來，看眼下這情形，應該和那女人有關，可是為什麼這莽漢會捎帶上自己？難道他以為自己坐在這張桌上，便和那女人是同伴？
刺青男人出手時，那女人正好吃下最後一塊饅頭，巨掌將到之時，她挺身抬眼，一雙眼睛明亮如星，身子一側便避開這一掌，然後長身而起，朴刀已緊握在手，只見她手腕抖了一下，一朵漂亮的刀花便浮現在空中，刀尖已經抵在刺青男人的咽喉上，他根本連閃躲的反應都沒來得及做。
看到這一幕，顧懷不禁感嘆道：「好漂亮的刀法！」
女人開口，聲音倒很輕柔：「我不認識他，你們不要禍及無辜。」
這個他，自然是指顧懷。
刺青男人雖然被制住，卻一點慌亂神色也無，不知哪來的底氣，獰笑道：「既然你說東西在旁人身上，那自然在這個人身上，還想騙誰？今天你們兩個都得死。」
女人冷哼一聲，刀尖進半寸，鮮血順着那暗紅色的刺青流下來。
顧懷終於站起身來，卻不是要趟這渾水，而是準備離開。既然確認這事跟自己沒關係，只是那莽漢的一廂情願，他就沒有多惹是非的必要。刺青男人的同伴想要上前攔住顧懷，反被他輕巧一掌推開。雖然他無法成為一個陣師，但是在武道上卻別有心得。
只不過，這終究算不得大道。
然而當他走到刺青男人身側時，小飯館裏異變陡生。
外面的天氣很溫暖，可是飯館裏突然變得十分寒冷，宛若冬天的朔風瘋狂地灌進來，夾雜着冰雨和雪花，那些空氣中的小漩渦在飛快地轉動，越來越大。陰暗的光線里隱約可見纏繞在一起的花紋圖案，隨着這些圖案愈發清晰，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冰冷徹骨的寒意湧進自己的身體裏。
其他人還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顧懷的臉色卻變了。
這是陣法的力量！
在山上待了十三年，雖然他自己從未施放過陣法，可是見識遠非常人所比。從天地元氣的運轉速度來看，這只是一個悟境陣法，也是最低級的陣法，在那些大陣師看來不值一提。可這小飯館裏全是普通人，這樣一個陣法足以要了所有人的命！
究竟是誰？顧懷的目光移動到門口，看見那個一直靠在門邊男人雙手的古怪姿勢，頓時心中瞭然。之前他一直將注意力放在飯館內，卻忽略了這個男人。原來他才是真正的高手，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陣師。
即便這只是一個最低級的悟境陣師，對於飯館裏的人來說卻也足夠強大。
「寒冰陣。」顧懷說出三個字。
那倦眼低眉的男人聽到之後，忽然抬起頭來，眼睛裏閃過一抹訝異，顯然他沒想到這裏還有懂得陣法的人，原本有些隨意的心思頓時嚴肅起來，這一下再無絲毫保留，充沛的元氣從氣海中流轉而出，全數灌注在陣法之中。
「下雪了，有妖怪啊！」店小二一聲大吼，然後拔腿就跑，面色驚悚地想要逃離這個古怪的地方。
然而他還沒跑出三步，一陣狂風便捲住他的身體，在空中撲騰幾下之後，重重甩在地板上，旋即被凍成了一具冰塊。
小飯館裏頓時如九幽煉獄一般，所有人都在瘋狂呼救，可是死亡還是如約到來，這些普通人又怎是陣法的對手，就連刺青男人和他的同伴，也一起在地上打滾哀嚎。
顧懷看着眼前悽慘的一幕，身體裏憤怒的情緒在不斷爆炸，可是他卻什麼也做不了。這是他十三年來最大的疑惑，明明自己能感知到天地元氣，卻始終無法納入自己的氣海中，冥冥中好像有一道門徹底封死了來路。沒有元氣，他根本施放不了陣法，更不要說破了眼前這男人的寒冰陣。
「畜生，不要傷及無辜！」
漫天雪光中，一刀斬出！
那女人整個身體都在發抖，顯然是在頑強地抵抗陣法的力量，可她依舊毫無畏懼地一刀斬向門口的那個男人，也許她知道自己的結局是死，可她不願這樣看下去。
然而武者和陣師之間的實力差距實在太大。
一團漂亮的雪花卷過來，包住她的身體，還有她厚重的朴刀，輕柔無聲，可是隨即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便出現一道道細小的血痕，那股悍然的氣勢也消失無蹤。
靠在門邊的男人輕鬆地擊退這個女人，然後便將目光定格在顧懷的身上。
在他看來，這個能一眼叫破自己陣法名字的年輕人才是真正值得注意的對象。
所以他一出手便毫無保留。
那些在空中流轉的肉眼無法看到的元氣瘋狂地匯聚在一起，然後循着花紋的軌跡朝顧懷涌了過來。伴着無數雪花的環繞，朔風的歡呼，顧懷頓時成為小飯館裏的中心。
這是陣眼之力。
顧懷依舊平靜地站在那裏，在這陣師看來無疑有了一股高深莫測的味道，所以愈發加倍小心。
但是真實情況只有顧懷自己知道，雖然寒冰陣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大的傷害，可是他完全被陣法禁錮住，連移動都做不到，至於反擊，他更不知道該怎麼辦。
眼見陣法的力量就要全部集中在自己的身上，顧懷腦海在飛速運轉，想要找出一個對策，但他實在是一籌莫展，自己的氣海里依舊沒有任何反應，那些元氣無法進入到自己的身體內，還是被那道無形的門死死擋住。
「轟！」
所有雪花在顧懷身上炸開，耀眼的白光充斥在小飯館內的每一個角落，在這一刻，靠在門邊的陣師終於放下心來，原來這只不過是個普通人，不管他是怎麼認出陣法的，陣師相信這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可是下一刻，一團更加刺眼的藍光從顧懷身體裏噴涌而出，炸開之時整個小飯館的房子都搖晃了幾下，令陣師不敢相信的是，一股極其陌生的強橫無比的力量從顧懷身上奔出，筆直地擊中自己！
陣師的身體瞬間飛了出去，在空中飛行了二十餘丈狠狠撞在一堵牆上。
陣師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對方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在被自己全力擊中後不僅安然無恙，還能做出這樣犀利的反擊，更關鍵的是，他確信自己沒有看到對方有任何施放陣法的動作！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如被烈火灼燒，氣海已經損傷嚴重，在吐出幾口鮮血之後，他不禁惶恐至極地嘶聲道：「他娘的，你究竟是人是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