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定輕捏緊了椅子扶手，深吸了口氣，對邊上的化妝師道：「我額頭上有些冒汗了，給我補補妝吧。」
化妝師應聲上前。
凌爍一直都在關注他，哪裏還看不出他的不對勁，當下就走過去。
&行咱別拍了吧，休息一下。」
夏定輕搖搖頭：「沒事。」
聲音有氣無力，完全說服不了凌爍。
凌爍眉頭一擰，轉頭就要去跟王導說，夏定輕飛快將他拽住。
&王導說了文暢，他等會兒表現應該會好一些，你讓王導暫停，只會拖慢整體進度，我更沒法提前回去休息。」
凌爍氣悶，他特地過來給夏定輕撐腰，結果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帶病拍戲，卻無可奈何。
夏定輕拍拍他的胳膊：「你不是過來學習的嗎，等會兒好好看着。」
凌爍心說誰真是千里迢迢跑過來專程看你演戲的，我是為了看你！
那頭王導與文暢溝通好了，示意重新過一遍，凌爍只好退到旁邊。
文暢與夏定輕站好位，前者有點不自在，朝後者低聲道：「抱歉了。」
也不知是對前兩天的事情道歉，還是為剛剛讓夏定輕跟着ng五次的事表示歉意。
他們這場戲，凌爍已經看了五回，連台詞都差點背下來，要不是文暢那邊的問題，早就已經過了，凌爍覺得自己對夏定輕肯定是真愛——看到對方遭受輿論圍困，立馬力挺，知道對方受傷住院，立刻飛過來探望，現在還跟到劇組來，聽了一部都市偶像劇五遍的台詞，這不是真愛又是什麼？
他這邊天馬行空，那邊已經開始了。
依舊是一坐一站，夏定輕上回還是中途才坐下的，這回索性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座位。
照理說這種仰視的角度會削弱氣勢，但到了夏定輕這裏卻截然相反。
依舊是那些台詞，但凌爍仔細一聽，卻能發現其中的確是有變化的。
&飛，你要明白，人活在這世上，就是要遵循各種各樣的規則，沒有人可以例外。」
同樣還是這句話，夏定輕的神態與上一次又不一樣了。
他很平靜地看着文暢，但平靜裏頭又蘊含着波濤洶湧，山雨欲來的威逼。
&以我們要遵循好的規則，摒棄壞的規則！」文暢的回答顯得有些中氣不足。
這也是劇本人物應有的表現，前幾回文暢這句台詞就乾巴巴的，這回總算有了點起色，當然，也可能是被夏定輕帶入戲的。
凌爍發現夏定輕還真有點本事，他自己本人，頭一回接觸電視劇，就能被夏定輕手把手帶着入戲，讓周導也覺得滿意，而文暢現在的表現，明顯也有了點正經入戲的趨勢了。
&麼是好？什麼是壞？」他看見夏定輕哂笑一聲，神態表情全然與平日迥異。
那雙眼角微微泛紅的眼睛看着文暢，似乎漫不經心，又似乎一直都在鎖定他，令對手動彈不得。
&你陸飛滿意的規則就是好，讓你得不到好處的就是壞？那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
夏定輕抬起手臂，看了一下手腕，手指點點錶盤：「十點三十八分，從你進來到現在，已經整整浪費了我半個小時的時間，而如果沒有你的半個小時裏，我所能得到的價值比你全身上下的行頭加起來還要多十倍，恭喜你，你的價值因為我而得到提升。現在，你可以抬起跟你腦袋一樣沉重的腳出去了，不讓保安進來把你帶走，是我最後的仁慈。」
這一大段台詞裏，有原本劇本上的，也有夏定輕自己即興融進去的。
劇本為了減輕觀眾負擔，也是為了減輕演員一次性的背台詞量，一般切換某個人物台詞時，會避免長篇大論或長句子，但夏定輕一氣呵成，幾乎不帶半分停頓，而且抑揚頓挫，配合神情變化，那一瞬間仿佛就真是劇中人物，就連站在他對面的文暢，也產生了片刻的恍惚。
其實夏定輕現在很難說比在《萬曆風雲》時狀態更好，但凌爍知道他病還沒完全好，身體甚至可能是綿軟無力的，但演戲的時候，夏定輕看不出半點病態，他的氣勢甚至死死壓着文暢。
凌爍出道以來，雖然並沒有因為耍大牌鬧出什麼□□，很多合作藝人對他的評價也是以謙虛懂事為主，但他知道自己內心深處其實是飄飄然的，娛樂圈本來就是個金字塔，他已然是站在塔尖的那一小撮人，自然有資格驕傲。
而且現在的圈中主流，已經從演戲為主，演變到參加各種真人騷，出席各種活動，互相攀比誰能拿到更好的代言，凌爍也很清楚，從前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此刻看見夏定輕的表現，他不由開始反省這兩年自己走過來的路。
是不是該少接點露臉的活動，潛心鑽研演技了？
那頭王導終於喊過，誇獎文暢：「這回表現很好，下一場繼續這種狀態，咱們爭取一兩條就能過，這樣也能早點收工。」
又對夏定輕道：「夏老師，有您在，真是我拍這部戲的最大收穫了。」
他這才發現對方臉色好像有點不對勁。
&老師，您沒事吧？」
夏定輕擺擺手：「沒事，咱們趕緊下一條吧。」
等王導等人走開，凌爍近前，冷不防伸手碰了碰夏定輕的臉，卻不是為了趁機吃豆腐。
&臉這麼熱，又發燒了？」他皺眉道，「要不我去和王導說一聲，讓你多休息一天。」
&用了，我能堅持。」
凌爍提高了聲調：「夏老師！」
夏定輕坐在椅子裏，幾乎大半個身體都陷了進去，他掀起眼皮懶懶看了凌爍一眼。
&沒事。小凌，你在我這裏，完全是耽誤了你自己的時間，不如先走吧，改天我再好好去謝謝你。」
凌爍心裏有氣：「我不是為了你謝才過來的！」
他一面也的確覺得自己不爭氣，一面看對方憊懶沒骨頭似的樣子又有些情難自禁。
明明就是一個中年男人，全身上下就眼睛還能看而已，凌爍你要什麼人沒有，怎麼這麼不爭氣。
夏定輕笑了一下，眼角細微的紋路就像春天裏循着柳葉往北飛對的小雁兒，嫩嫩的絨毛從身上飄落，從臉上拂過，撓得人心裏痒痒的，忍不住想去撓臉，又忍不住想抓住那根嫩羽。
凌爍那股氣忽然就泄得無影無蹤。
&老師，您也知道我千里迢迢趕過來，反正最近休假，什麼事也沒有，我就算是賴上您了，您要覺得過意不去，那就趕緊拍完陪我去玩。」
轉眼間又換上甜甜撒嬌的口吻，只差背後沒安上一條尾巴了。
夏定輕看着他笑，對這隻時而任性鬧脾氣，時而又將腦袋湊過來讓人摸的小狼狗有些無可奈何。
&那你要不先去溜達溜達？我爭取今天早點拍完。」
&甭管我了，趕緊先把戲拍完吧！」凌爍道。
……
小李覺得自己的老闆，也就是凌爍，有點兒魔怔。
擱在以往，剛拍完一部戲，有半個月假期，不用趕通告，不用上節目，凌爍早飛度假勝地去了，但現在，凌爍居然跑到另外一個劇組，認認真真地旁觀人家拍戲。
要是這個劇組大咖雲集也就罷了，偏偏是一部名不見經傳的都市偶像劇，哪怕是男女主角，眼下是當紅一線，跟凌爍也是不相上下，甚至比他還略遜一籌，小李實在看不出凌爍不遠萬里跑到這裏來打醬油的必要性。
唯一稱得上熟稔的，就是之前兩度合作的夏定輕了，凌爍上微博幫夏定輕說話的事，小李是知道的，她到現在也沒想通夏定輕哪裏得了凌爍青眼，難道僅僅是因為對方教過凌爍一學期的課？這也太玄幻了。
小李覺得凌爍再待下去，估計很快又能傳出他為了這部戲的女主角特地過來探班的緋聞了。
她提醒過凌爍，但對方並不當回事，她也只好閉上嘴，任勞任怨地繼續幫老闆跑腿。
先前文暢與邵不雲在片場假戲真做，動起手來的新聞，這兩天非但沒有隨着夏定輕的出面而告一段落，反倒愈演愈烈，因為不知是誰，居然放出了那天在片場的偷拍視頻，也就是文暢和邵不雲動手的那一段，畫面模糊搖晃，而且隔得有些遠，像是躲在商場樓梯間或拐角偷拍的，但依稀可以看出人物。
好事者拿出路透的劇照來對比，認定視頻里那兩個人果真就是文暢與邵不雲，於是眾人開始深八，火眼金睛的人民群眾很快又八出以前一些資深演員的採訪，說合作過的演員里，有某些人在說台詞時，直接就以「一二三四」來替代，好巧不巧，這些合作者里就有文暢。
文暢的粉絲自然也不甘示弱跳出來維護偶像，表示隨便對號入座就是污衊詆毀，微博下一場又一場的雞飛狗跳，文暢打開微博刷了幾眼就沒敢再看，那些漫天飛舞的唾沫星子快把他給淹死了，他總算嘗到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當日要不是一時衝動對邵不雲下手，也不至於鬧成這樣。
他給經紀人打電話，讓對方趕緊想法子擺平，餘下的戲份也老老實實背台詞走位對戲，沒敢再作妖。
與此同時，凌爍探班的消息也被爆出來，雖然之前他幫夏定輕說話，但大家很難相信他特地跑過去，只是為了去探望夏定輕，於是各種流言紛紛出爐，這部戲的女主角女配角統統被拉出來與凌爍鬧了一回緋聞。
未播先爆，製片方差不多可以省下前期宣傳的錢了，估計做夢都會笑醒。
相較其他人而言，夏定輕就清靜多了，他有個習慣，拍戲的時候不看手機，外界紛紛擾擾，似乎一概與他無關。
似乎聽見凌爍的心聲，也可能是看夏定輕越來越不對勁，當天下午六點，王導就大發慈悲宣佈夏定輕今天的戲到此為止。
剛卸完妝起身，夏定輕再也撐不住，腳一軟，直接往前摔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