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極目遼闊。
太陽閃着金光，照耀着一望無際的草原，陣陣朔風吹來，空氣中能清晰地聞到碧油油的青草氣息。幾隻飛鷹在風中自由地舒展翅膀，偶爾傳來一聲鳴叫。牛羊在草場上無拘無束地遊走，蒼茫大地一派寧靜安詳。
其時為遼代天祚帝天慶年間。
漠北的千年歲月，從遙遠的匈奴人到如今的契丹人，無數英雄豪傑曾經在這片大漠草原上縱橫馳騁，那些金戈鐵馬的日子，就像年復一年南來北往的大雁一般習以為常，也如同塞外風雪一樣飄忽不定，驟然而凌厲。
隨着草原一路向北，有一座碩大的城池，夯土築成的城樓高約數丈，這裏是遼國上京臨潢府。經過近二百年光陰的巍峨城牆，在漠北的風吹日曬下，業已顯出斑駁與蒼涼。
遠處牛羊的聲音漸漸遠去，飛鷹在天空中振翅掠過，剛剛入秋以後晴朗的草原帝都格外顯出一絲悽厲。在這金晃晃的陽光下，正照耀着一騎快馬向着城樓奔馳而來。馬蹄印痕在草原上揚起一陣沙塵，遠遠捲起一條灰濛濛地長龍。
李天晟已經許久沒有進食，連皮囊里的水也用盡，好容易才捱到這遼國都城外。他一身衣衫襤褸，蜷伏在馬背上，遠遠張望着角樓上在風中飛揚的遼國旗號。這匹黑馬漸漸奔近，李天晟這才強自振作起來，好容易到外樓城前見到一處汲水的地方，翻身下來取水，清洗了一番，蕩漾的清水照出李天晟年輕的面容，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身形清瘦，一身灰色的漢裝沾滿塞外的沙土，顯出些許風塵之色。
汩汩喝了一大口，然後拿下皮囊也盛滿水，李天晟扭頭望着守在城門外的一隊契丹軍士，多年的黑衣皮甲都曾變過，只是他們手裏的長矛和弓矢都紛紛斜靠在牆角邊，各個歪着腦袋，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在說話。只在遠處有一兩個軍士在無精打采地慢慢走動，打量過往行人，時不時還朝遠處的草原張望。
城門口的契丹人與漢人趕着牛羊車馬進出，或是在草原上放牧，或是在城門旁販賣，生息繁衍，遼朝立國兩百年來，似乎也沒有多少變化。
李天晟將水囊放在馬背上，拎着韁繩緩緩朝這東面的迎春門走去，心道：「幾年不見，遼京的氣色竟然更糟，都說女真人舉兵以來，遼國基業大有風雨飄搖之勢。這京師重地還是一派昇平景象，不知是他們早有準備，還是那貪圖玩樂的皇帝根本不知危機將至。哎，應該也沒有人會記得當年的舊事了吧，這一次……爹爹定要保佑我成功。」
靠近城門的時候，李天晟刻意擠進人流中。這裏四周雖然是契丹人較多，但漢人依然也不少，不論契丹人還是漢人，倒大多是說漢話。從外表上，契丹男子大多髡髮扎辮，他們將額前兩鬢保留頭髮，頭頂則剃髮，多數人還會戴着較大的耳環，大多身材魁梧結實，但也有不少契丹人喜歡穿着漢裝，同樣，也有漢人會穿契丹服飾，因此，混在人群之中一時也難以辨認是什麼身份。
李天晟往人叢中走，想要有些遮掩，就在經過城門門洞時，發現牆邊有一些人圍在一處，似乎在觀看張貼的榜文。李天晟心下一驚，不禁地伸手理了理頭髮，抹了抹臉，靠近人叢果然看見一張有些破舊的皇榜，顯然已經好些時日，一邊是漢文，一邊是契丹文。一瞧那頭像，李天晟又喜又驚，喜的是那人畫的濃眉大眼，兩眼凶神惡煞，髮式模樣明顯是女真人，因他們剃髮的方式不同，女真人往往是在顱後剃髮；而驚的是那畫像看來有幾分熟悉。李天晟不敢過於靠近，略微沉吟，大着膽子順着人流穿過門洞而去，見守在城內的契丹軍士神情木然地反覆喊話：「今日皇城發榜，漢兒們不可隨意靠近，也不准到處亂走。」李天晟牽着馬朝里走，街邊一些人緊貼着牆邊來回走動，一雙雙眼睛無神而迷惘。
李天晟遠遠張望，見到不少人拖家帶口，顯然是從遼東黃龍府、寧江州一帶跋涉千里到這臨潢府避難的：「遼國上京如此之大，即便皇宮大內近在咫尺，可皇帝和大官們哪裏會知道這些百姓的疾苦呢。」不禁淡淡一笑，回手拉過韁繩，往南城最繁華的地方走去。
上京臨潢府是塞北大漠上的一座堅城，原本是遼國第二位皇帝遼太宗耶律德光在其父太祖耶律阿保機的皇都基礎上擴建而來。從耶律德光繼位的天顯元年就開始營建，直到中原後晉高祖石敬瑭獻上燕雲十六州後，前後經過十餘年的經營，徹底改變原來的格局，才正式更名為上京臨潢府。後來遼聖宗耶律隆緒在統和年間擴建中京大定府之前，其繁華興盛一直為遼國五大京都之首。
據說耶律阿保機在創業之初，曾尋遍大漠深處，最後根據珊蠻巫師的指示，在負山抱海，天險為固，土地肥沃，宜於耕植，便於畜牧的絕佳之地營造城池皇都，號稱「二百年之基壯矣」。這裏北面有天梯山、蒙國山，西面有別魯山三山，更遠處湖邊的蘆葦甸，每到夏秋之際，水草豐盛，在風中飄舞，景色異常壯美。太祖阿保機和珊蠻巫師曾射金齪箭作為標識，為皇宮起名龍眉宮。上京西面山下還有白音戈洛河蜿蜒流淌，滋養着全城。而太宗耶律德光完善後的上京城樓高達兩丈有餘，全城幅員達二十七里，開有大城門八座，東為迎春、雁兒；南為順陽；西為西雁、金鳳和南福。而皇城位於城北密林間的高地一帶，是契丹權貴的居住區，皇城出大內以北的林地和草原是遊牧地和皇室宮帳所在。皇城也開有四座城門，北為拱辰門，東為安東門，南為大順門，西為乾德門，順着四重門各自有大街直通大內，城內中部除了宮殿，周圍則是一座座華美的府邸，基本都保留着濃厚的唐朝風味，因為契丹先祖曾經歸順於大唐，而契丹立國之初的太祖太宗時期，距唐朝被後梁朱溫篡奪才不過十幾二十年而已。
來到南城後，李天晟一手牽着坐騎，一邊打量着城內面貌，四周有許多漢人在經營着各自的店鋪。雖然遼國主政的幾乎全是契丹貴族，但境內國民半數還是漢人，契丹人和淵源相近的奚人大約近四成，另外還雜有一成左右的回鶻人、室韋人、唐古人和渤海人等其他部族，各自都穿着鮮明的服飾。起初，這些其它部族或是生活遷徙在此，或是歸順或結盟往來，但更多的還是契丹軍隊擄掠而來，這便是曾令漢地百姓深惡痛絕的「打草谷」，久而久之世代生息漠北以後，還是成為世居的臣民，這在遼國五大京師之地尤為明顯。
一切似乎還和過去一樣。走着走着，李天晟不免想起那時候自己還是一個乳臭未脫的小孩，而現在，卻已是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城中的一條大街徑直通往皇城南大門，然後通往一處小山崗，這山崗上面就是大內所在。李天晟身為漢人，還沒有到過契丹皇城，此時此刻來到皇城邊，遠遠張望着遠處低矮的圍牆，幾分天然的石丘環繞，內部輝煌的宮殿檐角，還有皇城寺廟裏高高的佛塔，在風聲中響着清脆的鈴聲。
靠近皇城門邊，契丹軍士守衛森嚴。有許多契丹人和漢人進進出出，說的也是漢話，但契丹人說的不大清楚。李天晟張望片刻，折返往西，來到以前到過的風雲閣外，將馬匹交給小廝。李天晟在日光下望了一眼店樓上黑木漆金的大字匾額，小廝一旁見了笑着說：「這位郎君可是第一次光臨？我們風雲閣可是整個大遼京都數一數二的百年老號，東西南中四處京師皆有分號。唯獨我們這裏經營最早，是……那個，郎君瞧仔細了，這可是當年國姓丞相親自書寫賞賜我家店主人祖上的，就憑這個……也值得多少口碑了。」
李天晟見小廝喜笑顏開的樣子，看得也笑了：「是麼，什麼國姓丞相？在下不大明白。」那小廝打量了兩眼，一副有些奇怪的樣子，隨即不無得意地道：「郎君當真是頭一回來此了，連大遼國二百年裏鼎鼎大名的國姓丞相都不知曉嗎，就是輔佐承天太后和聖宗天子的耶律丞相，他本姓韓，乃中原河北玉田人。」李天晟點頭「哦」了一聲，笑道：「原來如此，那衝着你家韓丞相的筆墨，我也得住上兩日了，沒準來年也能博得一個功名。」抬頭看了看那個金漆的字樣，微微點頭，忖道：「韓德讓身為漢人，當年卻能權傾朝野，不過，正是他和承天太后一起把遼國推向極盛，也稱得上一代能臣。如今百餘年後，這風雲閣是一樣興隆，可這遼國的江山卻是另一番光景了，這恐怕是韓德當年怎麼都不會料到的了。」上了兩級台階，跨進大堂。
(本章完)
第1章 入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