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義行
我姓龍,名英雄。
但我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英雄。
而且我覺得自己未來也無法成為一個英雄。
之所以會這麼覺得,是因為有兩點客觀原因。
一是我出生在一個名叫山河的小村莊,這村莊小的可憐,沒有多少戶和路,在這樣一個小村莊裏,買包辣條吃都算的上是過年了。
二是我沒有任何與眾不同的地方,除了比一般同齡的小孩子長得高大點。
山河村里只有小學和初中,並且小學的所有科目都是甜甜老師教,而初中的所有科目也都是甜甜老師交,因為這所學校,就只有甜甜老師一人。
甜甜老師今年二十八了,她說她來這裏已經十年了,並且九年沒有發過工資了。
我曾經問過甜甜老師,為什麼當初決定要來這裏,甜甜老師說,當初她是為了追隨她的男朋友而一起來到的這裏,我又問那麼她的男朋友現在在哪呢,她說九年前,她的男朋友幫助村里去治水,結果自己與水泥袋一起堵壩口就再也沒回來,於是甜甜老師就堅守這裏完成他們昔日共同的心愿。
甜甜老師說她會再堅持十年,十年後她就會回老家照顧退休的父母,將自己最美的二十年光陰獻給大山裏的孩子是她和她男朋友的誓願。
甜甜老師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能多教出幾個高中生,她說她會儘自己最大努力把我們都送入縣城裏的高中,未來能夠讀大學,能夠出人頭地,能夠回報鄉里,為家鄉人修橋補路。
但村長吳德貴卻常常哼着一首這樣的小曲:
「守法朝朝憂悶 強梁夜夜笙歌
損人利己騎馬騾 正值公平挨餓
修橋補路的瞎眼 殺人放火的兒多
我到西天問我佛 佛說—我也沒轍」
吳德貴住的是村上最豪華的二層白色小樓,小樓的外牆也是白漆粉刷的,外牆的上面還有鐵絲網攔着,因此他家成為我在村里唯一沒翻過的人家。
吳德貴家的正門是兩扇黑色的大鐵門,大鐵門三米多高,左半扇上用紅色油漆寫着「福」字,又半扇上也是用紅色油漆寫着「貴」字。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好奇為什麼吳德貴家的左半扇大鐵門上寫的不是「德」字。
吳德貴家的二層樓除了外面這些我能看到的豪華之外,裏面的就都是聽說的了,什麼樓里有電視電話電燈,電冰箱洗衣機等等等等,院落里還有兩隻大狗,一個叫德西,一個叫藏獒,據說都兇猛無比,小偷進去就會被咬死。
吳德貴除了有座小樓之外,還有輛小汽車,經常在村里嗷嗷快地跑着,橫衝直撞的,沒人敢惹。吳德貴還有一位父親是前任村長的大胖媳婦,叫金寶寶,兩人的兒子叫吳良信。
此時此刻,課間操期間,吳良信正抬着一隻高腳架鬼鬼祟祟地往學校後院跑。
而我,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地跟蹤他,雖然我還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我敢肯定,這人絕對不是去幹什麼好事去了。
學校的後院本是一塊操場,但這學校哪裏有什麼經費修建操場,就算有經費,八成也跟甜甜老師的工資一起成為吳德貴家那兩條狗的狗糧了。
所以學校的後院長期根本沒什麼人打理,荒草叢生,昆蟲遍野,吳良信扛着梯子往後院跑不會熱愛科學到是為了捕捉昆蟲。
因此我一直靜悄悄地跟着他。
我看到他把高腳架架在女廁所後面的牆上,一邊不嫌噁心地看着女生們小便大解,一邊姦淫地笑着。
正義感爆棚的我也顧不得他是村長吳德貴的公子了,一邊大叫着「有人偷看女廁所啦!有人偷看女廁所啦!」,一邊瘋狂地跑向吳良信,想要把他從梯子上拉下來。
被我這麼一大叫,吳良信嚇了一大跳,驚慌失措,一不留神腳下一滑,竟從高腳架上摔了下來,在地上抱着左腿哎呦哎呦地大叫着。
女廁所內的女生聽到有人在偷看她們如廁,驚恐地提着褲子往外跑。
而前操場上的同學也都紛紛趕來後院。
甜甜老師當時也正在廁所里小解,聽到有人喊,驚慌地跑出廁所,繞過高牆跑到後院,看見躺在梯子旁邊抱着腿哎呦哎呦叫嚷的吳良信和大喊大叫的我,瞬間明白了剛才都發生了什麼。
同學們成群地圍觀過來,由於平日裏他們沒少挨村長公子吳良信的欺負,因此看到吳良信從梯子上摔下來斷了腿,同學們都暗自竊喜。
剛剛一些被吳良信偷窺如廁的女生們紛紛漲紅着臉,咬牙切齒地小聲罵着吳良信是「流氓、臭不要臉的人」。
好在被我這麼一嚇唬,吳良信摔斷了腿,也算是為大傢伙出了口窩囊氣。
甜甜老師驅散了同學們,讓大家都先回教室,然後命令很不情願的我背着吳良信回教室。
雖然我極度不情願背吳良信,但是甜甜老師的話我還是很聽的。
在回教室的路上,我背上的吳良信一直對我罵罵咧咧,並且趁着甜甜老師不注意用拳頭砸我後背。
我天生體格壯碩,高出同齡孩子一個頭,雖然吳良信打的很疼,但我都咬着牙挺過去了。
到了教室里,我把吳良信扔在椅子上,等着甜甜老師批評他。
但甜甜老師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吳良信任何不是,也沒說我什麼,我知道,她是心理畏懼校長和村長這兩位長。
原來在吳良信摔斷腿的時候,學校門衛胡德就遠遠地看見了,他用值班室的搖機電話給校長胡來打了電話,說是我嚇得村長公子摔斷了腿,而校長胡來隨後就滿嘴抱歉地給村長吳德貴打了電話,就在我背着吳良信回到教室沒多久,校長胡來就拿着雞毛撣子領着村長吳德貴和鄉醫莫太沖衝進教室來了。
其實在他們進來之前,我的內心還渴望着同學們能誇我一句英雄,鼓勵我做得對,是見義勇為,是義行,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證明了我只是個蠢貨而已。
鄉醫莫太沖從肩上放下藥箱,打開來開始為吳良信診治,在觸及吳良信關節處時,吳良信疼得大叫起來。
「是斷了!不過應該能接好!」莫太沖說道。
村長吳德貴聽罷惡狠狠地瞪了胡來一眼,那意思是「胡來,我兒子在你們學校斷了腿,你看着辦」。
校長胡來氣勢洶洶,破口大罵,問吳良信是誰把他的腿弄斷的。
我剛要張口說話,卻被吳良信搶了先。
「爸啊!爸啊!來叔父!來叔父!胡來叔父!你們可要為我做主啊!我特別熱愛學習生物課,特別熱愛小昆蟲,我就扛着高腳架去學校後院的大樹上抓幾隻蟲子回去做標本,誰知道!誰知道我剛把梯子架起來,才爬上去,這混賬王八東西!」吳良信伸手一指我,繼續罵道,「這混賬王八狗娘養的東西,突然竄出來故意嚇唬我,把我從梯子上嚇得滑倒摔下來,才斷了我這腿啊!」言罷吳良信繼續「哇哇大哭」。
「你血口噴人!」吳良信當着同學們的面顛倒黑白是非,我急忙為自己辯解,「是你要......」
我話未說完,校長胡來手中的雞毛撣子就被輪起了一圈抽到了我的胳膊上。
我的胳膊瞬間一條血印騰起。
「啪」一聲,甜甜老師跟同學們看到我被打都驚叫了起來。
「我沒有嚇唬他,是他想偷看......」我試圖第二次為自己辯解。
但這次的結果是一樣的,我話仍未出口,胡來的第二撣子又到了,位置仍是落在了我的胳膊上。
在我胳膊上第一條血印的下方又騰起了第二條血印。
我疼痛不已,卻咬牙硬挺,沒有用手捂着揉搓。
「兔崽子,欺負同學還不承認是麼?」胡來吼道,「你是不是不想在學校念了,上次要不是你娘跪地求我,你能來這學校上學?」
胡來說到我的痛處,我最懼怕的並不是胡來的一下下雞毛撣子,而是胡來胡亂地找由子把我開除,我娘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讓我讀書,做個有文化的人,不要再受困於這樣的大山之中。
我不能辜負我娘的希望。
因此,我沉默了,不再為自己辯解。
校長胡來低三下四地湊到村長吳德貴跟前,語氣低氣地問道:「吳村長,您看這事該怎麼解決?」
吳德貴幾步踱了過來,用食指指着我的胸口問:「叫什麼名字?」
「龍英雄!」我不卑不亢道。
「哦?!龍英雄是吧!英雄是吧!」吳德貴話剛說完,一巴掌便打在我的臉上。
縱然我比一般同齡孩子高大,但仍是個初中生,跟大人比起來要顯得矮小很多的。
吳德貴這一巴掌估計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我被打的鼻孔流血,嘴唇爆裂,頭昏眼花。
沒撐住竟跪在了吳德貴面前。
第一章 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