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玄幻小說夫為佞臣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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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

    (一)醉生夢死【周源末】

    人間數十年如一日,寥寥草草之間,瞬即而逝。讀字閣 www.duzige.com

    昏暗的屋房之中,碧藤雕紋的軟榻旁,一名郎君手裏握着裝酒的瓷瓶,醉倒在地上,雙眼緊閉、渾渾噩噩的做着夢。

    迷迷糊糊間,他頻頻看見一個女子擋在他身前,替他承受萬千箭雨,慘死於城門之前,他尖叫着、怒喊着:「水河!」

    忽地,他從夢中驚醒,掙扎着坐起身,只覺得渾身筋疲力盡。

    緊閉的扇門在此時被人輕輕推開,一男一女從屋外走了進來。

    那郎君循着聲音望過來,迎着屋子裏唯一一道光芒看清了來人的樣貌。他先是驚詫的瞪大了雙眼,後而冷笑一聲道:「寧昭遠事隔十年,沒想到今日我還能在這裏見到你?」

    「世人皆傳你戰死沙場,你的王妃也一統殉情而去可我卻從始至終都不信。如你這般的人,怎麼可能就這般輕易的死了?」他笑着譏諷,言語之間像是淬滿了劇毒的刀刃,對着來人亂劃一通。

    「寧南憂你可真是厲害啊?當年故意讓那東宮太子放鬆大魏邊境的防守,引誘外邦各國入侵再以正當理由討伐,最終吞併天下,囊括整個九州疆土。連我竟也半點沒看出來你們的計謀。」

    「置之死地而後生哼,你可真是膽大妄為,自私到了極致,居然敢將整個大魏都賭出去。盧生說的不錯,你確實比我更適合那個至尊之位。只可惜你是個沒志氣的。事到臨頭,竟將唾手可得的大好河山讓給了別人。」

    「你且瞧着魏帝的兒子,就算再如何清正廉明,身上也留着骯髒的血,那個位子坐久了我就不信他不會大改性情!」

    那郎君胡言亂語的說了一堆話,一會兒狂笑不止、一會兒又嘆氣惋惜,模樣瘋癲。

    寧南憂站在遠處一言不發,神色冷漠的盯着他看。

    「你來這裏做什麼?看我的笑話麼?」珠簾內的郎君醉氣熏熏的從地上站起身來,踉踉蹌蹌的走上兩步,死死瞪着對面的男郎與女郎,滿身怨怒。

    「沒人要看你的笑話。慕容宗叔,如今發生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寧南憂未發話,身旁的女郎卻忍不住出聲怒罵道。

    周源末的目光陰森森的掃了過去:「你算什麼?憑什麼這麼說我?!!」

    江呈佳憤恨惱怒至極,幾乎忍不住心中的憎惡,差點衝上去將他暴打一頓。寧南憂在她身邊輕輕攔下,將她抱入懷中低聲哄道:「阿蘿,別同他動氣,以免髒了你的手。」

    江呈佳睜着通紅的雙眸,靠在男郎的臂彎中,眼角不經意間泛起淚光。

    周源末被眼前之景所觸動,登時狂怒着撲了上去,像個瘋子般嘶吼道:「寧昭遠!!你這個儈子手!若不是你水河也不會死!!如今,你還敢來我這裏與這江氏女恩恩愛愛?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他意圖抓住寧南憂的衣袍,卻被眼前的男郎輕易的閃開,一時沒有剎住腳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狼狽不堪,趴在地上,如同喪家之犬般捶地大吼。

    寧南憂終於啟唇說道:「周源末,論說誰更殘忍,應當是你才對。儈子手這個稱號,我可不敢擔當。水河到底死於誰手,你自己心裏清楚。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她也不願意用那般慘烈的方式勸阻你。」

    當年宜都城大戰後,周源末有幸逃過死劫,雖胸口中了水河一刀,卻最後還是被孫齊救下,送回了建業,由周源丞親自看顧監視。

    他病癒以後,便被關在周義宮所在的葳蕤居中,不得離開屋舍半步。這十年,他過得生不如死,成日成日的醉在夢中,思念着早已遠去的水河。

    寧南憂的話句句帶刺,扎進周源末的心中,觸碰了他的逆鱗。他惱羞成怒的吼道:「你胡說!我沒有錯!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做錯!錯的是你!殺人的也是你!」

    「你沒有錯?」江呈佳忍無可忍的轉過身,惡狠狠的盯着他道:「你可知你與你兄長原本還有一個親人活在這世上?然她卻被你所毀,忍受奇恥大辱而死死時才不過及笄!」

    周源末愣住,跌坐下來,抬頭望着她,滿眼的不解與疑惑:「你胡說什麼?」

    江呈佳隱忍着心中幾乎令她發狂的痛意,說出了事實真相:「周源末,你可還記得以往常年跟在我身邊的丫鬟小翠?」

    周源末一怔,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江呈佳握緊雙拳,咬牙切齒的說道:「或許你根本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但我不甘心,不甘心她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逝去。你可知她,是你的親妹妹?」

    「什麼?」周源末下意識的追問,遂即瞪大了雙眼,愣成了一尊石像。

    江呈佳閉上眼,深呼一口氣說道:「小翠,就是你們兄弟二人自小失散的同胞親妹,名喚慕容曦。」

    周源末僵着身子,呆呆傻傻的望着女郎,說不出一句話。

    待他稍稍回過神來,便一個勁的搖頭否定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江呈佳!你休想騙我。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曦兒她早就死在亂葬崗了。」

    「她沒有死!」江呈佳恨道,「當年常猛之亂後,我兄長為報故人之恩,曾命水閣暗衛前往慕容氏女眷流放的路途中營救又在暗中搭線睿王府,才得以讓她保住性命,以婢女的身份活了下來。她本該擁有一個燦爛美好的人生,卻因為你死在了含苞待放的年紀。」

    「周源末!你才是劊子手!!若不是你小翠、季雀還有燕春娘,她們都不會死」江呈佳氣得心口悶痛作嘔,靠在寧南憂懷中掩起一張淒涼蒼白的臉,沮喪的低下了頭。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周源末不肯相信,不斷搖頭、不斷否定。

    寧南憂見他這副模樣,微微蹙了蹙眉頭,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什,在他面前展露:「我與阿蘿說的都是實話,你若不信,且看看此物是不是你們慕容氏的東西?小翠被我帶回府時,身上一直佩戴着此物。」

    周源末從他手裏奪過那枚樣式如梅花般的玉墜,頓時崩潰不能自持:「小翠竟是我的親妹妹怎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要到如今」

    他徹底瘋魔,緊緊握着手裏的那枚玉墜,心如刀絞。

    看着他如此癲狂狼狽的模樣,江呈佳心間堵着的那口氣才終於舒暢。想起冤死的小翠、季雀和燕春娘三人,她便覺得苦不堪言。

    江呈佳深呼一口氣道:「你如今知曉真相,往後餘生便抱着這無盡的悔恨懊惱一輩子吧!」

    說罷,她便拉着寧南憂往屋外奔去,不想繼續於此逗留。

    刺眼奪目的陽光灑入屋舍之中,照在周源末的身上,襯出他滿身的頹廢與疲憊,空洞無神的雙眼只留下無盡的懊悔。

    (二)傾生相伴【秦冶】


    秦冶被俘後,最初的那幾年,尋盡辦法想要自刎,都被黎鷹攔了下來。後來,他開始自暴自棄,修習了多年的醫術也被他放棄,只覺得人生沒了活下去的動力。

    黎鷹從始至終陪伴在他的身邊,未敢有一絲鬆懈。

    期間,沈攸之曾不辭辛苦從冀州前來探望,卻被他拒之門外,甚至大喊怒吼着將人趕走。不論何人相勸,他都聽不進去,脾氣壞到了極點。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三四年。秦冶的態度越是惡劣,黎鷹便愈是耐心仔細。

    秦冶是被江呈軼秘密關押的,他被釘上了叛國賊的標誌,大魏朝臣百姓們對他恨之入骨,與周源末一樣,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為了保住他的性命,江呈軼只有隱瞞他的存在,將他永遠拘禁在水樓之中。黎鷹主動提出由他親自看管秦冶,江呈軼便也順水推舟,送秦冶前往鷹擊閣中秘密監禁。

    久而久之,一些古怪傳聞便從水樓中播散了出來。眾人皆道:黎副舵主在自己的鷹擊閣中藏了一個嬌美女郎,對她神魂顛倒、痴心深情、不離不棄。

    面對這樣的流言,黎鷹只是一笑而過,全然不放在心上,繼續守在秦冶身邊,不肯離開。他的一番真心愛護逐漸感化了早已心灰意冷的秦冶。

    摯友的陪伴,令萬念俱灰的秦冶,找回了最初的一點安寧。

    滄海一粟、萬里江山雁頻遷。水流花落,轉眼間已然物是人非。

    黎鷹洗手親自做羹,在鷹擊閣中張羅起來,打算為秦冶操辦一場難得的生日宴。以往他提出慶祝生辰的事情,秦冶都是一口回絕,緊閉屋門不出,不肯給他任何面子。如今,雖然秦冶的態度不咸不淡,但終歸比往年要好上許多,雖然他沒有答應,卻也沒像從前那般激烈諷刺或是怒吼拒絕。

    黎鷹一高興,便從晨起天不亮開始忙碌,零零總總做了整整一桌的菜餚。晌午將至,黎鷹匆匆忙忙自東廚奔出,預備去往秦冶的院子中喚他出來,轉身走向照壁時,意外的瞧見了兩抹熟悉的身影。

    江呈佳與寧南憂站在庭院的拱門前,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黎鷹先是一驚,隨後喜出望外的沖了過去,衝着女郎喚道:「閣主!!」

    他一時興奮失了禮儀,反應過來時,有些尷尬的僵了僵身子,立即朝江呈佳拱手作揖行禮道:「屬下黎鷹參見閣主。」

    「何必如此多禮?」江呈佳上前兩步,親自將他扶了起來。

    黎鷹感嘆濺淚,更咽着說道:「十年已有十年了。屬下們都以為您遭遇了不測。縱然雲菁君說,閣主您是去閉關養病的,但我們總是惴惴不安,害怕這只是雲菁君的託詞。如今能在水樓再次瞧見您,屬下實是高興。」

    江呈佳微微一笑,溫聲細語道:「我確實是去養病了。如今已然痊癒大好,你可以放心了。」

    黎鷹的目光掃在女郎身上,瞧着她細膩紅潤的臉頰以及那雙波光閃閃的水眸,心底的不安便漸漸平復了下來。看着江呈佳的模樣,她的病確實已經大好。

    他笑着問道:「閣主今日怎麼想起回到水樓,還特地來了屬下的鷹擊閣?」

    江呈佳略略勾唇,目光朝庭院內張望,瞧見那滿桌的菜餚,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話,而是低聲問道:「秦冶在嗎?」

    黎鷹怔了怔,默默點了點頭道:「他在閣主要見他麼?」

    江呈佳擺着手說道:「不了還是不見了。他這十年可安好?」

    黎鷹嘆了一聲道:「他被俘之後,便自甘墮落,日日念着城皇后的名字落魄消沉。這幾年倒是好上一些,卻也是換湯不換藥,仍然不肯與人多說一句話。」

    江呈佳無奈道:「他對城皇后倒是一片痴情,只可惜這輩子他們二人註定無緣。」

    「我今日來是為了告訴你一樁事。當年長秋宮的那一場大火,並非城皇后自焚所放,而是東宮太子、當今的皇帝做得一場局。目的是為了將倖免於誅連之罪的城皇后,悄悄從長秋宮中救出。城閣淺她,沒有死。

    只是,為了保她性命,太子不得不如此作為,向天下宣告她已自戕。

    這件事是雲菁君與太子一手謀劃的。如今,城皇后住在京城郊外,生活過得十分自在。她聽聞了秦冶的身份以及他這些年的頹廢與痛苦,很是吃驚,便托我送來了當年他們定親時各自許下的信物。

    不管怎樣,那樁婚事畢竟都是他們孩童時期的事情了。她希望秦冶能夠放下,不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尋往事。」

    江呈佳道出事實,黎鷹震驚不已,從女郎手中接過一枚精緻細巧的同心結,顫抖着聲音問道:「城皇后沒死?」

    眼瞧着女郎頷首,再次肯定這個事實,黎鷹便欣喜至極道:「他一生心結便源於此,若知曉城閣淺未死定然能放下心中執念,好好過日子。」

    江呈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低聲溫柔道:「你找個機會將此事告訴他,勸他放下,不必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告訴他,我與郎君都已知曉,當年他之所以會跟在周源末身邊行事,是奉了沈夫子之命。廣信之戰,若非他通風報信,郎君不可能與蔣公佈謀成功,從中朝手中奪回廣州。

    他的一番苦心,我們知曉。他的怨恨與惱怒,我們也知曉。沈夫子這些年一直想解釋這樁事,只是秦冶被周源末所影響,一心認為是郎君與沈夫子的籌謀計算間接害死了城氏全族,故此不願聽沈夫子的訴言。然,這樁事情,不論是我與郎君,還是沈夫子,都心懷愧疚。

    城氏全族冤死,是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願意看見的。但世事無常,若一直鑽營不肯放過自己只會更加痛苦,且沒有意義。」

    黎鷹聽着,不知不覺中替秦冶心酸起來,他更咽着點點頭道:「閣主的話,屬下一定會帶到。請閣主安心。」

    江呈佳溫婉一笑,遂與他告別道:「如此我們便不再此久留了。黎鷹謝謝你。秦冶的後半生,有你這個摯友相伴,也不算難捱。」

    旁側一言不發的寧南憂耐心等着她說完,待話音落下,才摟着江呈佳的腰身轉步離開。黎鷹目送着夫妻二人離開,瞧着他們的身影慢慢地從午後散落的光圈中逐漸消失。

    他扭過身,心中懸着的巨石輕鬆落下,只覺得肩上的擔子鬆了許多。他行至庭院內的石案旁,抬眼便瞧見秦冶站在那裏,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黎鷹詫異道:「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秦冶沉默不言,卻自顧自的坐到了石案旁,盯着案上擺滿的菜餚,示意黎鷹也一起坐下。

    黎鷹怔了許久,望着他嘴角勾起的笑意,心底便立即明白,方才他與江呈佳的對話,秦冶大概是一字不落的全聽了進去。

    他頓時彎起唇來,悄悄的將手中的那枚同心結遞到了秦冶身邊,興高采烈地在他的碗中添起菜來。

    兩人相視一笑,默默無言,卻徹底將過去釋然,一切怨惱便在此刻化作雲煙,消散的乾乾淨淨。

    世人皆羨動人心腸、悲憫哀憐的愛情。

    殊不知摯友相伴,亦是不可多求的福分。萍水相逢易,知音世所稀。



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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