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你醒了?」
張璋兒輕拂鄭小天的臉頰,輕聲說。
在這之前,她一直在靜靜的注視着他,這個過程非常漫長,大約十幾個時辰,或者更多。
鄭小天的墜落,如來自外太空的玄石,轟然摧毀了長陵坡地下鬼域城堡,烈焰和氣浪把張璋兒他們衝出谷底,而隨後,大水漫灌,幾乎淹沒了方圓數十里的長陵坡。
當張璋兒和曹國舊他們上了岸,才發現沒有鄭小天的蹤影。
是的,他沒有上來。
鄭小天對鬼域的衝擊是致命的,因為他知道,只有用如此極端的方式,才可以完全消除封印崩解後的隱患。
最起碼,可以消滅多一些靈氣復甦的鬼魅,給三界減輕負擔。
當地下之泉被擊穿,洪水漫灌巨大的谷底時,活着的人沖向岸,鬼魅在火與水的兩次襲擊中,幾乎很少得以逃脫。
而鄭小天,因為他的水止修,得以在水中存活,並飄浮上岸。
除了第一時間曹國舊及時起來救援外,接緊着到來的還有魏無雙、魏懿、直王柴爽和駱王柴雲。而後來者的真正目的,是鄭小天手中的鎮國之寶——明皇策。
當然,在張璋兒和曹國舊面前,沒有人能拿走明皇策。
曹國舊坐在灘涂的一塊大石頭上,望着遠處,藍天、茅舍、夕陽。
年輕道長直了直身子,吭了一聲。
「鄭小天,你現在可以起來,不要賴在美女懷裏裝死!」
鄭小天醒了,但他感受着少女臂彎的溫暖,還沒打算坐起來。
他低聲問:「曹道長說什麼?」
少女歪頭看一眼懷裏的少年,又把目光移向那塊大石頭,石頭上的曹道長一副調笑的模樣。
這次她沒有發火。
反而莞爾一笑,低頭悄聲道:「你躺着,別管他。」
遠處聽到疾馳的馬蹄,有胡角高亢凌厲,少年不好一直賴在少女懷裏,坐了起來。
「還疼嗎?」少女關切的問。
「有點,」少年晃了晃胳膊,「不過好多了。」
少年在手握明皇策飛身直下時,只想一擊摧毀中軍府。
這種不顧一切的衝擊,受傷在所難免。
在少年看來,只要消滅了鬼魅,封印是否失效就不是問題。如果鬼域的鬼魅被清除,即使封印崩裂又如何?然而少年還是年輕,他不知道即使他可以一擊而毀滅大半鬼域,但天機已泄,三界註定不能太平。
但他還是盡了自己的力,以最低代價挽回了損失,他保住了封古鎮,雖然,封古鎮以西已成一片汪洋,但封古鎮的街市還在,湖裏還有一塊島,島上有兩株柏樹,它們依然樹冠參天,無風自嘯。
張鐵匠的鐵匠鋪還在柏樹下,但現在要想上島,得劃了一葉小舟,將小舟系在臨時打置的「牂柯上」,——那其實就是一根碗粗的木樁,浸了桐油,被插入到五尺深的泥土裏。
張鐵匠決定離開封古鎮,他已經完成了任務,找到了夢神設置的夢境裏,對那位叫鄭於的朋友的承諾。
雖然,他遲遲的來到封古鎮,沒有很好的照看好鄭小天,但他發現,適合照看鄭小天的,是他的女兒張璋兒。
「璋兒,既然你不想跟我一起回棠溪,那我先回去,那裏是我們的根,我在那裏等你回來。當然,你若帶上小天,爹同樣歡迎。」
張璋兒一把抱住張鐵匠的肩頭,湊到耳邊說:「謝謝你,爹!」
「都大姑娘了,還這樣毛毛燥燥,不怕人笑話!」
張鐵匠嘴裏這麼說,臉上還是美滋滋的。
老吉的茶坊早空了,不是因為封古鎮人需要坐船才能來占卦,因而門可羅雀,而是因為封古鎮人都知道,這個老吉是藏的最深的狄斯人,老吉在谷底挖到了什麼,沒人知道,但他後來消失了,據說他換上了戎裝,追上了一隊狄斯人,消失在了通往京都的官道上。
鄭小天並沒有把明皇策留在自己身邊,但他也不能親自把明皇策送去京城。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曾經是朝廷通緝的要犯,所以真要去京城,無疑於自投羅網。
最好的辦法是把明皇策交給欽天監劉其讓他送回皇宮,但劉其這場災難中不知所蹤,所以這條線斷了。
最關鍵的是武皇帝駕崩之後,太子即位,沒幾日,廢太子的支持者在薊州起事,擁立新皇,攻擊京都,不日克下。而四方親王又聲討新帝,兵臨京城。
狄斯趁機扣邊,胡塵直逼京師,新皇被殺,帝國陷入混亂之中。
按照與顧雲曰的約定,明皇策應當交給有德之人,而在此情況下,交付京城已不可能,誰才是有德之人,如何評定,讓鄭小天舉棋難下。
若非顧雲曰在谷底因鄭小天奮力一擊,鬼域陷落,地泉上涌,顧雲曰失蹤,再加上鄭小天與魏懿的交情,明皇策一定交給了梁武王,但因為駱王柴爽的緣故,魏無雙錯失良機。
曹國舊的分析不無道理。
「魏無雙殺戮成性,即使近些年安生了一些,但本性難改,不能算有德之人,你不能因為跟他兒子有交情,就放棄了原則啊。」
「更何況他的愛妃羅天王妃據聞是東越海國公主,早有復國念頭,你這要是交給魏無雙,魏無雙造反是肯定的,到時候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你鄭小天就是罪魁禍首了。」
「而這個駱王柴爽,畢竟是皇子,聽說是皇子中最為仁義的,這不,雖說我數月前教訓了他的扈從,但這個皇子不記仇,在推舉你為孝廉的事情上還幫過你,再說了,明皇策交給他,他怎麼處理,那是他們皇室內部的事,你鄭小天怎麼做都不會落天下人咒罵的。」
……
從善如流,鄭小天覺得曹國舊說得有道理,明皇策就交到了六皇子駱王柴爽之手。
鄭小天決定安心做他的餅,或者安心靜養。
有時,他甚至把餅店交給江東東打理,自己一個人安靜的沿湖邊走走,在清明的時候,去掌柜的、老闆娘墳頭祭典祭典。有時,和張姑娘兩人沿着湖邊,一直走到松明山,或垂釣,或砍柴,或野炊,享受美好的時光。
……
三年後的一天,一位老者來到水家餅店。
「這裏的老闆是鄭小天嗎?」老者問。
江東東大聲喊:「老闆娘!有人找老闆!」
張璋兒望着風塵僕僕的老者,遲疑地問:「你是哪位?」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番張璋兒,看着眼前這位生活在煙火之中卻似無煙火味的俊俏少女,大約是吃驚餅店竟然有這麼年輕俏麗的老闆娘。
隨即,老者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可不是,老闆年近弱冠,老闆娘自然是豆蔻年華了。」
「我真是老糊塗了。」
不請自坐,老者環顧店內,透過側屋,依稀看到了水家牌位。
老者感應到水家牌位上有一幅通靈畫像,畫上的靈氣在微微波動,他雖然大感意外,但並不好奇,只是依稀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一會兒,鄭小天一邊用葛布擦着手,一邊走了進來。
「由國師?」鄭小天一眼便認了出來。
由祚笑道:「幾年不見,當年輕易在劍魔袁基罡手裏奪走七星旗杆的少年劍俠,居然安心當起餅店老闆了!」
鄭小天親自為由祚斟上茶,像對待老朋友一般輕鬆隨意,「國師見笑了。鄭小天原本就是一個賣餅的,當一把劍修,不過是副業,現在回歸餅店,制餅賣餅,這才是我的生活。」
由祚端詳許久,沒有說話,直看得鄭小天有點不自在了。
老人笑道:「你的心態很好,但你應當知道,我來找你,不是跟你討餅吃的。」
「那就是跟我論劍?」
「也不是。」老者慢吞吞的道。
「那我猜國師就是看中了封古鎮的好山好水,來這裏瀏覽風光來了。」鄭小天指指江東東道:「這是我兄弟,對封古鎮周邊風光特別熟悉,我讓他當你嚮導。」
由祚眯着眼,嘆一口氣:「國士隱居,俠客封劍,中夏帝國國破家亡之時,小兄弟卻也樂在伙房,看來自明皇大帝以來三千七百餘年的氣脈,就要斷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