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
在小小的艏艉長僅62.2米,左右寬不過13.6米的瓦爾基里號上整整四天,美國組與船組沒有進行任何有意義的交流,雙方謹守着無形的社交距離,見面點頭,沉默無聲,在美利堅的海岸線劃出兩條全無交集的平行,一直延伸過羅德島的經線。
尷尬的僵局直到進入馬薩葡萄園島才被打破,在瓦爾基里船員在甲板活動的白天,漢密爾頓帶着一位棕發的美人找到了艦艉垂釣的洛林。
「喔哦喔哦,不愧是白幟的海盜王,永遠知道該怎麼打發船上的無聊時光。」
「打發時光?」洛林和趴在洛林懷裏的白耳朵同時炸了毛。
一人一貓頂着相同的看旱鴨子的憐憫回過頭,一喵一頓地強調。
「在神聖的馬薩葡萄園島海域,行船隻是過程,釣魚才是人生!」
「尤其是六月,小竹莢魚在近海的潮中探險,食慾旺盛,見鈎就咬。它們能賜予人無窮的垂釣的樂趣,也能用鮮嫩的身軀滿足白耳朵的口腹……」
洛林正說着話,細而軟的杆尖猛地下沉,長長的漁線在陽光下切割出純白的光影,那力的反饋落在漢密爾頓眼裏,讓他幾乎以為洛林釣到了一條鯊魚。
但是……如果真的是鯊魚,洛林的應對未免也太輕鬆了。
只見他單臂掌着釣杆,肌肉不見隆起,人與魚隔着長長的線僵持,只僵了片刻工夫,洛林就獲得了勝利。
一條銀色的梭型的游魚被漁線扯離水面,高高地跳躍在海天之間,還不等落回水中,洛林就已經收回了線,轉着絞盤把魚拖上了甲板。
它大概只有手指頭長……
漢密爾頓直勾勾地瞪着那條小小小小的小竹莢魚:「它……縮水了?」
「竹莢魚要等到九月才會成熟,六月的魚比魚苗大,比成魚小,這條算是魚中壯漢。」
「手指大小的壯漢?」
「在鯨的世界,我們並不比這條魚更大。」
「居然扯到辯證法……」漢密爾頓無語地翻出白眼。
洛林把小竹莢魚從鈎子上解下來往半空一拋,白耳朵喵嗚一聲撲出去,在半空中徹徹底底地舒展開身體……
說時遲那時快,有道白光從天而降,似電閃如光追地從白耳朵的嘴邊掠過。只聽到呱的一聲,魚!就不見了!
漢密爾頓呆若木雞地看着撲了空的白耳朵呆若木雞地落地,又順着貓咪琥珀色的豎瞳找到了帆桁上的白光。
麥卡錫叼着魚,昂起頭咕嚕吞掉,珍妮拍打着翅膀衝着白耳朵耀武揚威,抖落的絨毛在風中打旋,飄着飄着,輕飄飄貼在漢密爾頓的眉心正中。
「喵!!!!」
貓和鳥的戰爭又開始了,場面一度非常混亂,身處在戰場的暴風眼,洛林收拾着釣杆,歪着頭打量漢密爾頓背後的女人。
「沒見過的小姐……你的情人?情婦?還是夫人?」
「很遺憾,都不是。」漢密爾頓順勢介紹,「伊澤亞.所羅門小姐,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名門淑女,她是總統先生最為信任的財務顧問之一,也是聯邦廳上下公認最美麗的單身貴族。」
「姓所羅門的財務顧問?」
洛林突然有了興致,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漢密爾頓身邊的美人。
棕色長髮,五官深邃,身材高挑。
她的身量比海娜還高一些,略寬的肩支撐起女士燕尾,搭配富麗的撐裙和淺色的小牛皮靴,張揚出令人過目難忘的幹練果絕的氣質。
或許是身上的氣質太過於張揚,她的身周總是帶着點凜冽的味道,感覺高不可攀,生人勿近,以至於明明是一張美麗的臉,卻總是讓人留不下印象,哪怕盯着看,眼神一飄也會變得朦朦朧朧。
「是那個所羅門家族的千金麼?」洛林移開目光問。
漢密爾頓笑得撩人:「啊哈,在美麗的淑女面前,正常的未婚男士應該更關心別的東西吧?」
「沒卡門漂亮,沒海娜勾人,所羅門小姐是我平生僅見最出色的女性。」洛林連客套話都不想說,「所以,是那個所羅門家族麼?」
「是,家父是海姆.所羅門。」所羅門小姐笑着回答。
海姆.所羅門,美利堅建國史上無數個傳奇中的一個,因其巨大的貢獻和不為人知的低調被知曉他的人敬稱為「美利堅的影子」。
這位先生出生在波蘭,是葡萄牙的猶太裔難民後代。
年輕的時候他週遊了整個歐洲,最遠曾到達印度。在週遊期間,他自學了管理、金融、掌握了八門語言,建立起絲毫不遜色於當下德雷克商會的商業帝國。
1775年,他移民到紐約,很快就加入「自由之子」,成為獨立戰爭的重要幹部,還兩度被捕,並因為在服刑策反黑森僱傭軍的罪名於1778年被判處死刑。
他憑着巧舌如簧輕鬆從刑場逃了出來,自此遷居費城,舉家投身革命。
在漫長的革命期間,他長期以大陸軍最可靠的錢包的重要身份活躍着。主要功績包括在出使期間協助亞當斯拿到荷蘭貸款,打包兜售自己在歐洲和亞洲的全部產業,從法蘭西的猶太財閥羅斯柴爾德家族換到350萬鎊巨款,全部投入革命等等。
他最具傳奇的經歷發生在1781年,獨立戰爭的決戰約克鎮大捷前夕。
時華盛頓率領的大陸軍團團包圍了康沃利斯侯爵的約克鎮守軍,但想要發起戰役,至少需要兩萬鎊戰爭經費。
而那時大陸軍的信用早已經瀕臨破產,以至於當時的財務總監羅伯特.莫里斯先生只能用寫信的方式告訴華盛頓,【沒有資金,沒有貸款】。
華盛頓收信之後,出門左拐闖進莫里斯的帳篷,說【告訴海姆.所羅門】。
兩萬鎊的戰爭經費如期而至,有傳聞,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湊夠這筆錢,海姆.所羅門低價拋售了大量的大陸軍債券,直接導致自己的財務狀況陷入困境。
此後,獨立戰爭勝利,海姆.所羅門不知所蹤。
關於他最後的消息來自去年,1785年1月6日,負債纍纍的海姆.所羅門因為沒錢就醫病逝家中,享年僅僅45歲,一代商界傳奇就此落幕。
當時得到這個消息,洛林和卡門還覺得扼腕嘆息,但現在看到那位氣質逼人的女兒,洛林又開始懷疑傳聞的真假……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問:「您的父親……」
所羅門小姐大概已經習慣了應對這樣的問題,哪怕洛林欲言又止,她還是精準抓到了問題的核心。
「傳聞有部分是真的。」她說,「去年,父親因病去逝。家中雖然負債,但不至於無法支付他的醫療費。」
「呃……節哀。」
「他只是回到了上帝的懷抱。」所羅門小姐展顏一笑,「德雷克先生,家父生前在波士頓開設了船廠和木材加工廠,全賴貴商會海事集團的照拂才讓我們維持了體面的生活,請容我向長期的甲方表達謝意,萬分感謝。」
「啊……沒想到,所羅門家族轉向船舶製造業了……」洛林尷尬地撓了撓鼻翼,「既然小姐是業內人士,您今天和亞歷山大一塊出現,我大概猜到你們的來意了。總統先生做好準備了麼?」
「就如你想的那樣。」漢密爾頓收起嘻笑的表情,「今晚9點,總統先生想借用你的作戰室。」
「議題只有海軍振興計劃?」
「旋轉門已經不需要討論,你的備忘錄讓國會和總統先生充滿了信心。」
「充滿信心卻沒有任何反饋,這難道是美利堅的政治特色?」
「因為要首先發行美元。」漢密爾頓直言了當,「發行美元需要得到各州的支持,總統先生正要做這件事,直到所有的障礙掃平,你們這些政治生態外的重要財閥才會收到具體的通知。」
「因為我們是天生的支持者麼?」
「因為你們是天生的支持者。」漢密爾頓拍了拍洛林的胳膊,「這次我來,一是受總統先生所託,向你引薦所羅門小姐,二是來通報總統先生的邀請。」
「總統說美利堅的未來需要強大的海軍。他和海軍部的諸位很想聽聽當前船舶技術最前沿的海事集團的意見,想聽聽在你們心中,現在的美利堅究竟適合怎樣的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