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太子紅着眼睛離開，
長嘆一聲。
十七年的太子，這些年該教的，該歷練的，都做的不錯了。
尚藥局的奉御們進來，
「陛下，這個瘡頭得切開，把膿取出來了。」
皇帝的癰疽其實並沒有他跟太子說的那麼嚴重，還不至於就已經無藥可醫就要駕鶴西去那地步。
皇帝感染風寒，風疾又再次發作，加上這突然背上生瘡，確實突然間就下不了地，但還沒到病危程度。
李世民召劉洎其實也就是問問太子定州監國時期的一些情況。
是褚遂良的檢舉，讓皇帝打算藉此機會做一些事，把一些以後要做的事提前辦了。
東征凱旋，
李世民計劃着明年先封禪泰山，然後再繼續親征遼東，要一舉打到平壤。
但因左難當的死，一個空缺的烏骨都督，卻是引的暗流涌動。
皇帝冷眼看着他們明爭暗鬥，
這次突然病重，雖說還沒到危急，可也着實讓皇帝想了許多。
雖然還不到五十，但他的身體確實不太好了，早年東征西討受過不少傷，而登基後宵衣旰食操勞政務，再加上早年服食丹藥也傷了身，
現在是一年不如一年。
這次病來如山倒，讓他不得不開始考慮一些問題。
承乾是一個不錯的太子，但終究還是年輕了些。
武懷玉聽到李績被人檢舉謀反，皇帝將其貶為疊州都督的消息後，坐在那沉默許久。
天黑了，
武懷玉肚子也餓了。
他讓人去取了一腿羊肉來，把羊肉切成薄片，涮羊肉片吃。
雖然幽州城裏，老師李靖義父秦瓊，大哥懷義，還有老夥計程金等都在，可武懷玉今天一人涮着鍋子。
略顯孤獨。
三國曹丕稱帝的時候，銅製火鍋就有了。
銅鍋加炭，羊骨頭加點蔥姜熬出湯底，
調個蘸碟。
薄薄的大片羊肉拿長筷子夾着在燒開的鍋子裏燙涮上兩分鐘，肉片呈灰白便夾出，蘸上調料，
醇香不膻，鮮嫩可口。
這頓銅鍋武懷玉一個個慢慢涮着，吃了得有半個多時辰。
最後下點白菜、粉絲、豆腐，吃的肚子溜圓。
飯後散步消食，
武懷玉也想明白了，
他從李績被貶疊州都督這事，看出來皇帝有病，但結合歷史，皇帝還沒到病危那程度，所以他現在的所作所為，
可以算是借題發揮，
李績被貶不是真的貶，
但劉洎和張亮被殺就是真的沒了命。
劉洎為何會被殺，估計還是他的出身，他本就不是關隴出身，早年跟着蕭銑的，雖說後來一路平步青雲做到宰相，但他先前支持魏王李泰，後來又轉依附武懷玉，
然後就是現在傳出的一些零散消息，劉洎被殺，也不能說完全冤。
在皇帝的眼中，劉洎這個人可能就是個左右搖擺，到處投機的人，所以就算褚遂良誣告了劉洎，但皇帝還是藉此把劉洎殺了。
殺了劉洎，
也是殺雞儆猴，尤其是敲打武懷玉。
至於張亮為何被殺了，
也好理解，
這人可一直都是皇帝的秘密特務機構的頭子，從武德年間到如今，二十多年了，他為皇帝辦了多少見不得光的事？
雖然他對皇帝挺忠心，
皇帝在時，自然對張亮還是放心的，畢竟皇帝掌控的住他，但李世民擔心自己不在後，承乾掌控不住他，尤其是這個張亮行事，也不是讓皇帝放心的人。
乾脆藉此機會，把張亮先送走。
張亮也是個牆頭草，不僅娶了五姓趙郡李氏女，還跟朝中幾大勢力都交好，這是李世民不願意看到的。
當狗就得只忠一個主人，哪能對誰都搖尾巴呢。
「太尉。」
「陛下有旨，」
一名宦官前來，打斷了武懷玉的思考。
皇帝旨意，授武懷玉呂宋觀風使，代天子巡視呂宋，觀風省俗，免去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職銜。
楚國公、太尉等勛封如故。
武懷玉接過旨意，發現這旨意沒經政事堂，也沒經中書門下，這是道中旨。
不經中書門下，何名為敕？
墨敕不合法，但當今天子又非一般皇帝，李世民一句話，照樣管用。
武懷玉很痛快的接旨，
小黃門一直暗裏觀察武懷玉的反應，這是皇帝交給他的任務，務必把太尉的反應都記下來回頭如實奏報。
行宮裏，
李世民聽完小黃門的詳細稟報後，許久無言。
良久，
皇帝又問另一名小黃門，「蕭瑀和李績呢？」
「蕭公午後便已經離開幽州，馳驛赴任商州刺史。」
「李公也是接旨後，便立即前往隴右疊州赴任了。」
「召懷玉來。」
天色已晚，
武懷玉拿着卷史記，但根本看不進去。
他也沒睡，他有預感皇帝會召見他。
果然，
先前來宣旨的小黃門再次前來，皇帝召他覲見。
武懷玉進宮看到皇帝時，李世民的樣子有點驚人，背上生了許多瘡，一個大瘡已經紅腫潰爛，還有好幾個小瘡也已經膿腫發紅。
「懷玉來了，免禮，坐。」
李世民趴在那，對着他苦笑，「很意外吧，朕也沒想到，突然就這樣了。」
「陛下，讓臣為陛下診治。」
「不急，先說點正事。朕知道，今天這麼多變動，外面肯定也都有許多猜測吧。」
「你知道蕭瑀為何被貶嗎？」
武懷玉搖頭。
「蕭瑀誣奏長孫無忌褚遂良等結黨謀反，卻又拿不出證據。朕斥責他幾句，他便要自請出家。朕同意了，結果他又反悔自食其言，你說他七十歲的人了，還是宰相，如此心地狹窄不能容人，
真是老糊塗了，朕怎還能留他在朝中？」
皇帝今天把蕭瑀罷相，貶為商州刺史，還把他國公爵位也給奪了。
對這個親家公也是毫不留情面。
武懷玉聽了，也不由覺得蕭瑀挺能作的，你進諫就進諫，你沒證據你就敢舉報另兩位宰相結黨、謀反，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皇帝不聽，就還拿出家來要挾，結果皇帝同意他出家了，他又反悔了。
「你知道張亮為何被誅？」皇帝又問。
「聽說張亮試圖謀反。」
「嗯，張亮不僅謀反，還誣告你武懷玉結黨謀反。」
武懷玉無語。
皇帝真是不把張亮當人啊，一刀砍了不說，現在還什麼事都往張亮頭上推。
張亮敢誣告他結黨謀反？
說蕭瑀誣告長孫無忌褚遂良結黨謀反他信，那就是個大炮，啥也敢說。但張亮在武懷玉這可吃過不止一次虧，他不敢。
「李績也告你謀反。」皇帝又道。
武懷玉在心裏鄙夷皇帝這挑撥離間的手段，但還是一副很驚訝的樣子。
「朕是相信你的，你絕不會背叛朕，將來也絕不會背叛承乾。」
「朕處死了張亮，但李績也只是被張亮所騙，朕念在李績征北征遼之功，將他罷相，貶為疊州都督，給他一個反省機會。」
皇帝長嘆一聲。
「你這幾年一直跟朕請辭，朕一直沒放。如今朕快要不行了，思來想去，還是放你離開，你不是一直說想要去呂宋看海吧，朕成全你。」
「朕實在是捨不得你，可朕也知道有很多人妒忌你，這些年對你的各種彈劾、檢舉就沒停過，朕擔心，朕走後你難得善終。」
皇帝似乎在說着肺腑之言。
但武懷玉卻並不相信。
不過他能理解皇帝的心思。
皇帝終究是對他不放心，怕將來承乾控制不住他。
「臣一直想回呂宋歸隱田園，療養身體，謝陛下成全。」
「蕭瑀說無忌和褚遂良等人結黨營私，意圖謀反，你怎麼看此事？」皇帝問。
「臣相信國舅不是那等人，蕭公無憑無據別人如何信他。」
「你且安心回呂宋療養身體，等承乾繼位後，若有亂臣賊子敢有二心，你還得出山輔佐承乾。」
這次會面大約聊了一個多時辰，
武懷玉走出行宮，長呼一口氣，覺得輕鬆一截。
皇帝終於肯放他離開了。
如今他是越來越不願意留在朝中，他和皇帝都彆扭。
他剛才也暗裏觀察了下皇帝的癰疽，情況看着也並不是太嚴重，遠沒有說就危及生命。
而皇帝剛才也沒對他藏着掖着，雖不讓他診治，卻也沒把這瘡摭住，估計也是有意讓他看的。
皇帝沒讓他診治，也沒讓他開方，
但武懷玉回去後，還是寫了封奏疏，既是向皇帝辭行，也是給皇帝的症狀開了個方。
「內服仙方活命飲，外用則疽瘡初起的用如意金黃散，皮膿的外治切開引流，繼用二寶丹提膿去腐，膿盡則用生肌散·····」
武懷玉留下治療方案，並把開的方子用到的幾種藥也給留下。
另外又對皇帝的風寒，以及復發的風疾，都開了方留了藥。
次日清晨，
武懷玉沒有絲毫遲滯，便起程南下，因為皇帝昨日交待，讓他帶上妻妾兒女們一同前往呂宋，他這趟便要先回長安。
除了已經結婚的兒女，其它的孩子都會一起帶去呂宋。
武懷玉這個情況，也不算是貶官。
算是半退隱了。
免去了左僕射，也不再保留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銜，
但仍然還是太尉，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楚國公，實封三千戶、崇賢、弘文兩館大學士。
掛個呂宋觀風使頭銜，去呂宋養老。
也算是踢離中樞朝堂。
長孫無忌聽聞這個消息，忍不住欣喜，這次朝堂地震，宰相劉洎張亮被殺，蕭瑀楊師道被貶，
然後李績、武懷玉又接着被貶離中樞。
這朝中已經沒剩下幾個宰相了，
左僕射房玄齡、中書令馬周、檢校侍中長孫無忌，然後是參預政事褚遂良、同中書門下三品高士廉，剩下五名宰相。
長孫無忌這邊有三人。
若是能把房玄齡和馬周也弄下去，那他就大權獨攬了。
正得意間，
小黃門前來宣旨。
皇帝免去長孫無忌檢校侍中之職，授他淮南道觀風使，即刻前往揚州，巡視淮南州縣，觀風察俗。
長孫無忌愣在原地，
「趙國公，請接旨。」小黃門提醒。
長孫無忌接過旨意，面沉如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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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4章 放還呂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