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廈,二十八層,2805室門前。
四個剛剛劫後餘生的大學生八目相對,從各自的眼神里感受到對方的迷茫。
他們不理解,為什麼幾分鐘之前還只有d級污染能力的破損面具,在數分鐘之後,就仿佛是解開了什麼封印一樣,讓他們四個都無法控制自己。
熊安穗此時還緊緊地抱在被摔倒在地的王大擺身上,他緩緩地把王大擺鬆開,看向在陽台邊上大喘氣的陸川,
「現在怎麼辦?」
陸川沉默片刻,吐出兩個字,
「報警。」
「打哪個電話?」
王大擺依舊有些游離在狀況外。
陸川嘆了口氣,
「打咱們的專線,直通負清部的那個,井號鍵加一。」
「噢噢噢噢!」
王大擺這時候才突然醒悟過來,他從地上把自己撐起來,而後掏出手機開始撥號。
幾聲忙音之後,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電話那頭是一個冷冽的女聲,
「負清部專線,工號么二七,齊曦。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
「我我我我要報警,我們在天光大廈看到了滿足面具!」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頓,而後驟然提高了一個級別,
「請詳細描述目前情況!人員傷亡情況如何?污染場狀態如何?你們確定你們看見的是滿足面具嗎?」
「我們是……」
王大擺組織起語言,卻看見陸川朝他伸出手去。
「電話給我,我來說。」
「我們是鹽水市負面情緒清理大學的四名大二學生,我叫陸川,指揮專業,學號20501504。我確認我們正在經歷一場情緒污染事件,目前已經探測到的污染物疑似仿製品滿足面具,面具有破損,危險等級至少在d+。」
「污染特徵為,心跳加快,佔有欲增強,希望把面具帶到自己的臉上,以及自我意識的消退。我們把破損面具扔到了樓下綠化帶里,目前暫無人員傷亡,行動能力均無影響。」
「我們的位置是,鹽水市白石區振興路天光大廈,我們現在在28層。」
電話那頭傳來鍵盤敲擊的聲音,應該是接線員一邊接聽着匯報,一邊在做着有關案件現場的相關記錄。
聽見陸川的匯報告一段落,鍵盤敲擊的聲音也隨之慢了下來,齊曦在電話那頭開了口,
「匯報已接收,我們將在二十分鐘內安排最近的專業負清師前往支援,負清小隊到場之前,請儘可能地遠離污染場,並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
「遠離污染場……好的,我們了解了。」
陸川看了一眼舍友們,然後點了點頭。
「好的,那麼接下來保持電話信號的暢通,在與負清師取得聯繫後,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到你們。」
與負清部的電話暫時終止,陸川把手機還給王大擺。
「所以現在咱們是怎麼個狀況?」
謝治忍不住發問,直到現在他依舊有些在狀況外,就好像近距離地觀看了一場劇情緊湊節奏感強烈的懸疑電影,但自始至終自己都好像是個局外人。
「負清部接管了,說二十分鐘內會聯繫到專業的清理師來處理天光大廈的問題。負清師到來之前,我們需要抓緊時間撤離這座大樓。」
「走電梯嗎?」
問話的是王大擺。
「你是在問廢話嗎?」
回答的是熊安穗,
「當然是走樓梯。」
……
消防樓梯里,四位大學生排成一字隊,躡手躡腳地向樓下走去。
謝治背着雙肩包,包里裝着筆記本電腦,走在隊伍的中間。
王大擺在隊伍的最前頭,因為他手腳最長,跑得最快,遇到危險也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陸川則走在隊伍的最後頭,負責觀察全局,同時也應對未知的威脅。
從2805室走到消防樓梯入口是經過電梯門的,王大擺一開始還依舊不死心,想着坐電梯下樓,而後被陸川拉住衛衣帽子,生拉硬拽地拽進了樓梯通道內。
「我還是搞不明白,為什麼有電梯不走,偏偏要走樓梯?」
王大擺的聲音從隊伍前頭傳來。
「兩個原因。」
陸川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追過來,
「一方面,情緒污染場形成的同時,場地內的電磁場與其他的能量力場都有可能發生紊亂,如果我們坐電梯下樓,有一定的概率會被困在電梯內,還有相當的概率被錯亂的電磁場安排到錯誤的樓層。」
「你也不想電梯門打開,明明按的是一層,卻直接跑到了33層頂樓吧;或者停在某個怪物橫行的樓層,電梯門一打開屍橫遍野,完全變成了自投羅網的口糧。」
「污染場裏會出現怪物?」
謝治終於找到話題加入了進來,
「什麼樣的怪物?」
「什麼樣的都有,」
回答的是熊安穗,
「會動的血肉團塊,散發腐臭氣味的殭屍,手裏拿着鮮艷氣球的小丑,五官都被縫起來卻能跑能跳的巨大布娃娃……」
「污染場裏的怪物都是因為污染源對場地的污染而出現的,它們是污染源負面記憶與負面情緒結合的怪物,會瘋狂地攻擊所有進入污染場的人。」
「我還是覺得不應該叫他們怪物。」
王大擺的聲音又從隊伍前面傳來,
「他們只是被重度污染的正常人而已,只要能夠脫離污染場,並且解除身上的污染,依舊是能夠回歸正常生活的。所謂的怪物,更像是來自污染源的,一件強加在他們身上的皮套。」
「就像是商場促銷會請的毛熊人偶表演嗎?」
謝治舉了個例子。
「差不多吧。」王大擺聳了聳肩,「總之我覺得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生命,我們來學負清專業,就是為了將來能儘可能地從污染場裏救出更多的普通人來,平時的交流里,還是不要把那些被重度污染的情緒病患者叫做怪物為好。」
「你會吃虧的。」
這次說話的是陸川,
「它們在污染場裏大肆攻擊普通人,做着怪物才會做的事情,說着你完全聽不懂的,它們長得奇形怪狀,所作所為也毫無底線,但是你卻要堅定地把它們排除出怪物的行列,說它們也是你想拯救的人。」
「現在是你還沒遇到過污染場怪物所以才這麼說,等你真正因為這些怪物的攻擊受傷甚至失去生命,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熊安穗接着陸川的話繼續說,
「污染場裏變成怪物的情緒病患者,自然可能有痊癒的希望,但那也是在污染被解決之後,又熬過致死率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康復治療之後,才有一定着一定的可能。他們在污染場裏的時候,就是殺人的怪物,我們不能在這種時候心存仁慈之心。」
謝治走在隊伍的中間,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是經歷了一場舍友辯論,心想,我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但當前劍拔弩張的氛圍似乎讓自己完全找不到時機發言,即使發言,也全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於是欲言又止了半天,想想還是做個聽眾好了。
「唉,隨你們的便吧。」
王大擺突然大手一擺,交叉到自己的脖子後面,
「我有我的信念,反正我是不會傷害污染場裏那些被污染的陌生人的。」
於是一段爭論到此為止,只留下謝治略感疑惑,這就結束了?
也是,大學舍友的感情本就如此,觀點不合扯兩句,過個三五分鐘又全當做無事發生。
謝治一邊在內心感慨着,一邊突然想起了自己上輩子的舍友,不知道當時的舍友們如今身在何方呢?有沒有找到工作,又有沒有建立自己的家庭?
他自然是聽明白了如今的舍友們在2805室與自己說過的那些對話,自己穿越之前所處的世界是原先的謝治幻想的,自己的那些舍友也可能是被那個謝治幻想出來的,但誰又能說,如今的世界一定不是一個幻想世界呢?
謝治抬起頭,看了一眼樓梯吊頂上的照明燈,
也許我們現在的世界同樣是假的,也許我正處在一本小說當中呢?
因此是真是假其實沒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感覺與記憶,在這一刻是真實的。
我的身邊圍繞着三個新的舍友,他們為了各自的理念而爭執,甚至吵到我耳朵疼,因此,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在此時此刻的我看來,是真的。
實在不行,就當做一場遊戲嘛。
反正在我看來,上輩子的自己已經死了,那麼穿越之後的這一輩子,活着的每一分鐘都是賺的。
「呼——」謝治一邊繼續走下樓梯,一邊突出一口濁氣。
他突然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個舉動讓王大擺、熊安穗與陸川都顯得有些疑惑。
「你怎麼了,又被滿足面具影響了嗎?」
王大擺轉過頭來抬頭看向謝治,露出一個額頭的抬頭紋。
「我想明白了,過去的我是否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的我,每時每刻的感受都是真實的,我真實地生活在這個世界裏。」
「哈?」
王大擺張大了嘴巴,他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舍友在講什麼。
「不是,兄弟,你是在污染場裏感悟人生參透哲學嗎?」
「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
陸川點點頭,
「大擺說得對,有關哲學的話題未來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交流,但是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從這座天光大廈里走出去。」
他瞥了一眼樓梯間牆壁上的樓層號碼,談話之間,他們已經走了十二個樓層,樓梯號碼從二十八變成了十六。
「加把勁吧,還有十六層爬一下就到底。」
謝治點點頭,表示理解,於是不再言語,只是跟着隊伍一起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然而,四個人還沒走過一層,樓梯間裏卻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
「就像陽光穿透黑夜,黎明悄悄划過天邊……」
「謝治,你的手機。」
熊安穗指了指謝治的衣服口袋,智能手機在裏面一邊震動一邊唱歌。
謝治眨眨眼睛,這個時候,會是誰給自己打電話呢?
「騷擾電話嗎?」
謝治把手機從口袋裏摸出來,發現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井1」。
「負面情緒清理部門?」
王大擺的腦袋湊過來,
「他們和負清師聯繫上了?可是為什麼不是給我打電話?」
陸川也覺得有些奇怪,
「謝老闆,負清部剛剛留了你的電話嗎?」
「好像是沒有。」
謝治搖搖頭,然後又更快地搖搖頭,
「不管這麼多了,總不能晾着負清部的人,有什麼疑惑接了電話順手問問唄。」
謝治把電話接起來,順手開了一個免提。
「喂,您好,我是謝治。」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
「您好,尊敬的瘋狂剪刀先生,這裏是鹽水市負清行動組!我是工號么零六號的白水!您的專屬接線員!」
「我們查詢到您目前的所在位置距離一個c級污染場所非常接近,距離不到一公里,於是非常抱歉在飯點打擾您,不知道您現在是否方便,如果您方便的話,我就不再聯絡其他負清師,直接在超載人格上為您派發任務!」
「……」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而後是謝治試探性的發言,
「您說的這個c級污染場所……是位於白石區振興路的天光大廈嗎?」
「天哪!您已經在污染場所了嗎?竟然對場所情報了如指掌!」
「額……我現在在天光大廈的……十六樓。」
「您的責任感一如既往地像冬天的暖手爐一樣溫暖!那我明白了,我這就為您掛載這個任務,相關的任務情報我會在三分鐘內傳到您的超人軟件里!祝您馬到成功,如過去一樣剪斷一切負面情緒!白水先不打擾剪刀先生工作了,任務結束後再見!」
「啊……不是,我……」
電話那頭的甜美女聲說話速度很快,在謝治還沒反應過來上一句的時候,下一句已經像連珠炮一樣接了過來,而當謝治終於意識到自己可能應該和電話那頭說一下自己的狀況時,白水已經說完了結束語,並且把電話掛斷了。
屏幕上顯示出五個大字,「通話已結束。」
「……」
謝治握着手機的右手莫名地顫抖起來,久久沉默不語。
他的周圍,三位舍友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與巨大的震驚當中。
最終還是性格最活潑的王大擺微微地舉起了手,試圖發言,
「就,我剛剛聽見,負清部的電話里,稱呼你叫,瘋狂剪刀先生?」
「好像……是這樣。」
謝治抬起頭,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還有一個叫做白水的小姑娘,是你的專屬接線員?」
「好像……是這樣。」
謝治的左手從自己的頭髮上滑下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我還聽到電話里說,要把這次天光大廈的污染案件,直接派到你手機上的一個app里?那個app叫什麼?」
「超人。」熊安穗插進話題里。
「超載人格。」陸川聽全了。
「好像……是這樣。」
謝治嘆了口氣,他真的什麼也不理解,但是恍惚之間,他又好像什麼都理解了。
為什麼自己的聯盟信用賬戶里有三百萬,為什麼自己的床底下會有破損的污染物面具,為什麼自己會隔三差五地逃課離開校園,又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情緒污染場的中央……
通了,這樣一來就全解釋得通了。
「瘋狂剪刀,大禹聯盟負清師排行榜排行第三百七十六位,東部第二城市群負清師排行榜十九位,出道三年,破解d類污染場案件八十二起,c類污染場案件二十四起,b類污染場案件九起,上繳各類污染物一百一十五件……」
陸川站在高於眾人數級台階的樓梯上,一字一頓地讀着剛剛從搜尋引擎上搜來的「瘋狂剪刀」相關訊息。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瘋剪……」
「我早該想到的,那張滿足面具的仿品上的破損裂痕,分明就是剪刀的痕跡,而鹽水市里滿足條件的負清師只有一個,那就是排行第十九位的瘋狂剪刀……」
熊安穗此時也顯得有些激動,但他的激動卻與王大擺和陸川有所不同。
自從負清部的電話掛斷,比謝治還高一個頭的熊安穗就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站在原地不停地搓手,臉上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最終,熊安穗還是開了口,
「那個,我能不能要一張你的簽名……我是你的粉絲啊,我可太喜歡你了!」
「停!都給我打住!」
謝治突然抬起了手,把喧鬧的眾人壓了下去。
他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兜里,又搓揉起自己的臉。
「瘋狂剪刀的事情先放到旁邊,按照你們說的,我現在是謝治的另一個人格,我並不知道瘋狂剪刀這個人格發生的任何事情。我可以是瘋狂剪刀,我也可以因為瘋狂剪刀這個身份賺到三百萬,但至少現在,那些事兒都不重要。」
「換句話說,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我,謝治是瘋狂剪刀,在遇到你們之前,我失蹤的三天,和主人格的沉睡又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什麼?」
王大擺恰到好處地接了上來。
謝治重重地嘆了口氣,
「意味着,這棟大樓里,存在着連瘋狂剪刀都打不過的東西啊。」
話音未落,下方的樓梯通道里傳來巨大的悶響聲,像是一扇門被重物撞開。
而後是密密麻麻的腳步聲,那些腳步聲,從下而上,朝着謝治四人奔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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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原來我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