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蕪的頭撞得生疼,摔在柔軟的被褥上急促喘着氣。
然而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殷蕪又疼又絕望,卻沒有力氣再撞一次了。
「等一下。」
又一道聲音響起,這聲音低沉卻很乾淨,像是晨間的露水一樣清冷,簡直天籟一般,是百里息!
他一定聽見了對不對!他聽得見對不對!
然而馬車不但沒有停下,還加快了速度,車廂晃動,殷蕪的頭撞在車壁上,耳邊都是車輪的轟隆聲。
接着她聽見兵刃交接之聲,馬車也猛地停住了,車門被打開,皎潔月光照進了車裏,借着月光,殷蕪看見了站在外面的百里息。
他依舊穿着祭祀時穿的白袍,那張臉上不染人慾,雙眸清冷。
殷蕪現在看他,簡直就像是保命的仙君!
之前還強忍着的淚,此時根本控制不住了。
百里息轉頭看向正押着狄昴的辰風,又看了看車裏的殷蕪,見周圍實在無人可用,才伸手將被綁成粽子的殷蕪提了出來。
他離開不久,便有人稟報聖女失蹤,本來不準備管,夜間臨時起意算了一卦,卦象顯示聖女在北方,有殞命之危,他還是不想管,若死了也是她的命。
只是後來想起若聖女死了,後面的亂子還要他處理,才尋了來。
他解開殷蕪手腳上的繩索,正準備拿帕子擦手,就覺腰間一緊。
「大大祭司!」少女驚懼急了,她的身體瑟瑟發抖,纖細的手臂緊緊纏着他的腰,仿佛一隻受驚的小鹿。
百里息的眉頭皺了起來。
依照殷蕪前世對他的了解,這是他厭煩極了的表現,她慌忙鬆開了手,生怕惹了他不悅。
果然,百里息開始用帕子擦手,他擦得很慢,卻很用力,手指細長,骨節均勻,卻是一眼也沒看她。
半晌他才擦完手,扔了帕子,卻垂眼看向自己袍上那被殷蕪哭濕的地方,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殷蕪揪着自己的衣袖,看看百里息的衣袍,又看看那張不辨喜怒的臉,實在覺得難堪,恨不能就此暈死過去算了。
百里息此時心中想的卻是:今日就該讓她死了。
「回去。」他陰陰|道。
殷蕪坐在馬車上,偷偷看向對面坐着的百里息,見他冷着一張臉,誒也不算冷着一張臉,大祭司從來就是這副表情,即使前世幫她的時候,也是頂着這樣一張冷臉,不會笑的。
「大大祭司,那人為什麼要抓我啊?」她小聲開口。
百里息睜開眼,涼沁沁的一雙眼看過來,「聖女覺得呢?」
今日之前,兩人都沒說過幾句話,見過幾面也都是在神教祭典類的場合,一點都不熟,往日這個時辰,百里息應該在冥思,今夜卻因殷蕪在車上晃蕩着。
他討厭坐車,晃得頭暈。
殷蕪天生媚骨,一張臉更是美得不像話,便是端坐着不言語,也讓人骨酥,此時她雖有些狼狽,卻平添了幾分弱態,越發楚楚。
「我在車裏,聽他拿了宦凌護法的腰牌」殷蕪斟酌詞句,「他還說是宦凌的護衛。」
狄昴是宦凌的護衛,又被抓住,宦凌怎麼說都不能輕易脫罪吧。
「所以?」
所以是宦凌想抓她啊!怎麼這麼笨!
百里息看着殷蕪瞬間急紅了眼,心中的煩悶終於稍減。
「會不會是宦凌護法想想要抓我?」殷蕪眼神閃爍。
百里息覺得更有意思了。
「宦凌抓你幹什麼?」
殷蕪抿了抿唇,沒說話。
「抓你幹什麼?」百里息卻又問了一遍。
殷蕪似有些喪氣,悶聲說:「不知道。」
殷蕪不高興,百里息的煩悶便又散去一些。
送殷蕪回了靈鶴宮後,百里息回了歷代大祭司的居所——臨淵宮。
宮外被他種了一片綠竹,又用綠竹佈下了迷陣,他穿過迷陣,回殿開始冥思,面前的爐中燃着檀香,煙氣升騰上浮似一條靈蛇。
旻國之人,皆信命數,他從小便在相術、占星、占卜方面展現出驚人的天賦,被前任大祭司馮南音收為親傳弟子,到了十四歲便能批陰陽斷五行,看掌中日月,十七歲時,成為新祭司,之後他多數時間在閉關。
天煞孤星,孤克六親死八方。
殺破狼照命,一生漂泊,身命疾厄。
他佔了這兩個命格,所以從來不給自己算卦。
識海中白蒙蒙的霧氣散去,露出地上一個嬌怯怯的少女,她穿着素白的衣裙,渾身濕漉漉的還滴着水,正怯怯抬頭看向他,鴉羽上沾着幾滴淚珠子,楚楚可憐,眼中滿是絕望和乞求。
少女那白嫩的手指顫了顫,似是有些怕,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抓住了他的袍角,聲音甜甜膩膩的:「息表哥救我」
百里息睜眼,見爐中的檀香已滅,殿內哪有什麼濕漉漉的少女,他低頭看向方才幻境中被抓住的袍角微微出神。
她叫的哪門子「表哥」?
自己莫不是中邪了?
*
透骨涼的水從四面涌了過來,殷蕪喘不上氣了,她拼命掙扎,想抓住些什麼,卻是徒勞。
她不知是誰將她推進湖裏,人仿佛都被凍住了。
眼前忽然出現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殷蕪像是見了救命稻草,緊緊握住了這隻手,周圍的水終於退去,她跪坐在地上,抬眼看向救她的人,驚懼過度之下,終於下定決心求他的庇護,她伸手握住他的袍角,「息表哥救命」
殷蕪清醒過來。即便知道只是前世的經歷,身上卻還是覺得寒浸浸的。
為什麼要叫「表哥」呢?之前百里家有個女兒陪伴過殷臻一陣,殷臻喚過她妹妹,有一次殷蕪求到百里息面前,他起先也是不管,殷蕪慌亂之中想攀親戚,就叫了一聲「息表哥」,也不知是這聲「息表哥」的用處,還是別的原因,最後百里息終於出手了。
「聖女又做噩夢了?」茜霜掀開床幔,點亮了床邊的水晶燈。
殷蕪看着立在床前的茜霜,想起前世她的結局,終於開了口:「你是百里家派來監視我的。」
茜霜愣住,眼中神色微變,「奴婢不是。」
「你是黎族人。」
「聖女」茜霜驚得後退一步。
殷蕪拍了拍床邊,「你坐下,我有話同你說。」
「奴婢不敢!」茜霜顫顫跪下。
黎族人原來有自己的國家土地,被旻國吞併之後,因百姓不信神教,便都被罰為奴隸,可隨意買賣,隨意打殺,茜霜是黎族精心挑選培養的,送入百里家做臥底,結果又被百里家看中,送到宮裏監視殷蕪的一舉一動。
她是百里家的眼線,但效忠的卻是黎族,所以黎族刺殺那日她拉着殷蕪逃脫,其實是想讓她被黎族抓住。
「黎族為什麼要抓我?」
茜霜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卻不準備透露更多的信息。
「是想用我威脅神教?」殷蕪試探問道,見茜霜還不說話,她伸手抬起茜霜的臉,輕聲道:「我們一起覆滅神教好不好?」
茜霜悚然一驚,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
*
殷蕪站在臨淵宮外的竹林前,心中有些忐忑,她想知道狄昴最後怎麼處置的,也想再探一探百里息的態度。
前世她驚慌失措跑進了這竹林,在裏面迷了路,走了好久都沒走出去,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她坐在一棵竹子下面哭,就聽見一道涼涼的聲音說她「吵」。
抬眼就看見百里息站在她面前,他領自己出了竹林,雖不耐煩,卻依舊告訴了她怎麼找路。
臨淵宮內沒有宮婢,她即便想找人通傳,也找不到,只能自己進去。殷蕪深吸一口氣,抬步邁進了翠竹林。
走過彎彎繞繞的竹下蹊徑,殷蕪來到了臨淵宮前,宮門半掩,她側身走了進去,很快便到百里息的寢殿門口。
「殷蕪求見大祭司。」她輕聲道。
沒有人回答她。
殷蕪又喚了一聲,還是沒人回答,便猜想百里息應該不在臨淵宮內。
她不想無功而返,便在台階上坐下等。
另一邊,百里息處理完狄昴的事已是深夜,他穿過翠竹林,才進宮門就發現了殷蕪。
少女穿一件束腰紗裙,抱膝靠坐在門柱旁,一縷碎發被風吹亂貼在臉上,襯得她的小臉白瑩瑩的。
竹林的迷陣太簡單了?
殷蕪聽見聲響睜開眼,因為才睡醒的緣故,她的眼裏有些迷茫,等看見他,卻忽然欣喜起身,「大祭司。」
看見他有什麼可高興的,腦子昨天摔壞了?
「怎麼進來的?」
她眼裏有明顯的慌亂不安,「順着小路走,就走進來了。」
雖知殷蕪在撒謊,百里息卻懶得追究,只問:「何事?」
此時天已經黑了,但她好不容易才見到百里息,雖知時間不合適,卻還是開口道:「殷蕪想知道狄昴為什麼要抓我。」
「他是黎族的細作,潛伏在宦凌身邊,已經自盡了。」百里息神色漠然,越過她進了殿門。
自盡了?黎族細作?宦凌就這樣摘清了嫌疑?
殷蕪有些不甘心,她深吸一口氣跟了進去。
百里息在淨手,淡漠疏離,沒抬眼看殷蕪。
「大祭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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