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十三年,江陵。
蘇府內堂擺放着一個神龕,燃着三根供香,裏面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天神,乃是楚地守護神東皇太一。
一個美貌孕婦跪在蒲團上,神情無比虔誠,雙手合十祈禱,口裏不停地念叨着:「求神靈保佑我姐姐平安度過此劫」
她拜了一天又一天,念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
若世上真有神仙,肯定會被她的真誠感動。
天色漸暗,門口出現一名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戎裝,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他露出深情的目光,默默落在美婦身上,幽幽嘆了一口氣。
男子是蘇府主人蘇平,曾經征戰沙場十餘年,捍衛大唐帝國疆土,以戰功晉升上來,如今成為江陵府折衝都尉。
大唐實行府兵制,折衝都尉總管一府兵權,屬於四品武官,其實已經不小了。
然而,對於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蘇烈的子孫後代來說,先祖戰功彪炳,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主,為大唐帝國開疆擴土,可謂榮耀至極。
與先祖相比起來,他這個折衝都尉顯得毫不起眼,時常自忖愧對先祖。
再者,他妻子家世顯赫,是皇親貴胄,親族多是王公大臣,他一個小小的都尉,根本不足掛齒。
眼前這位拜神祈禱的婦人,正是蘇平的妻子王蓉,她的身份非同一般,出身於太原王氏,乃當世七大家族之一,與李唐皇族關係密切。
當朝皇后王菱,正是出自太原王氏,還是她的親姐姐。
王皇后是有名的賢內助,與李隆基結識於患難,一直在幕後為丈夫出謀劃策,誅韋後集團,滅太平公主,助李隆基成功登上帝位,她也順理成章地被冊封為皇后。
父親王仁皎是沙場老將,為人剛正不阿,在武周時期官任翊府中郎將,助大女婿李隆基登基,冊封祁國公,五年前壽終正寢。
大哥王守一有從龍之功,娶清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官封上國柱,承襲祁國公。
甚至有人說,若非太原王氏鼎力相助,只怕李隆基坐不上龍椅。
蘇平本是開國元勛之後,曾經在王仁皎手下當職,有幸得到岳丈賞識,將小女兒嫁給了他,成為皇親國戚。
皇親國戚?
聽起來覺得很光榮,如今他想起來卻覺得很諷刺,甚至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三個月前,長安城傳來一個噩耗,李隆基聽信讒言,廢皇后為庶人,打入冷宮,生死未卜。
至於具體情況,眼下尚未可知。
蘇府早已派人前往長安打聽消息,然則事關重大,百官緘口不言,而且路途遙遠,消息傳達不易,只能苦苦等待。
正因如此,王夫人憂心忡忡,日夜為姐姐祈福,希望她能平安無事。
蘇平也為此事感到鬧心,頗能理解妻子的心情,走過去柔聲安慰她。
「娘子,你心虔志誠地拜了三個月神仙,祈禱了幾千遍,肯定感動了東皇仙帝,你不用擔心了,皇后姐姐一定會逢凶化吉的,你有孕在身,可要注意身體呀!」
「郎君,你說的是真的嗎?」王夫人轉過頭來,雙眼淚光閃閃,悽美而又哀傷。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是的,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東皇太一,他是本地最靈的神仙。」蘇平微微一笑,露出鼓勵的眼神。
「嗯!我相信你,也相信神靈會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
王夫人頷首微笑,心情好了很多,她緩緩站起身來,身體晃了一下,在地上跪久了,感覺腿腳發麻。
「娘子,小心啊!」
蘇平嚇了一跳,及時伸手抱住妻子。
兩夫妻依偎在一起,享受着溫馨時光。
「郎君,孩兒又在踢我了。」
王夫人摸了摸肚子,裏面的胎兒剛滿九個月,近期鬧騰得很,可能想要出來了。
「呵呵!快到晚餐時間了,孩兒應該是餓了吧?」
蘇平咧嘴一笑,輕輕撫摸着夫人的大肚子,有種血肉相連的感覺。
他們夫妻已有一兒一女,至於這第三胎是兒是女都會喜歡。
「唉!要是姐姐有個兒子就好了」王夫人由衷感嘆道。
其實,王皇后無子,也是有原因的。
當年,武則天當政期間,刻意打壓李氏皇族,哪怕身為親孫子的李隆基也被幽禁多年,過着食不果腹的悲催生活,幸好王家時常接濟他,才度過了那段苦難日子。
王皇后跟着他吃了很多苦,首胎流產了,落下了病根,幾年前好不容易懷了一胎,卻是個女兒,她一直想要生個兒子,可惜身體不爭氣。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尤其是帝王之家最為忌諱,皇后無子,視為不孝,由此實行廢立之事,也不無道理,皇帝礙於昔日情分,一直隱忍不發。
這些年來,李隆基選賢任能,勵精圖治,大唐帝國進入開元盛世,國富民強,萬國來朝,長安城儼然成為世界中心。
然而,王皇后身體不佳,容顏不復往昔,漸漸受到冷落,生子的願望更是胎死腹中。
唐朝思想特別開放,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除非他沒有這個實力。
李隆基本是一位風流天子,後宮佳麗無數,其中不乏絕色美人,個個爭相投懷送抱,早就把當年跟他一起吃苦受難的糟糠之妻晾到一邊了。
近年來,他對武惠妃寵愛有加,對王皇后的地位構成嚴重威脅。
武惠妃是武則天的侄孫女,從小在皇宮長大,跟表哥李隆基關係很好,她不僅年輕貌美,而且還生了好幾個皇子公主,母憑子貴,恩寵無比。
與此同時,武惠妃極有野心,對皇后位置垂涎欲滴,在李隆基耳邊吹了不少枕邊風。
皇帝早有廢后之心,想要立武惠妃為後。
可是,朝中反武情緒高漲,王公大臣苦苦勸告,擔心武則天篡位事件再現,他思之再三,只好作罷,但他特別優待武惠妃,在後宮禮節等同皇后。
那次廢后風波之後,王皇后猶如驚弓之鳥,整日以淚洗面,心裏苦不堪言,自知危在旦夕。
後宮是女人的戰場,為了爭寵上位,鈎心鬥角,爾虞我詐,完全不擇手段。
東宮位置何其尊貴,皇后無子失寵,已然眾所周知,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打主意。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何況還是一群賊。
可想而知,王皇后處境十分堪憂,時刻處於風口浪尖之上,過着提心弔膽的日子,不敢有半點過失。
奈何!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
果不其然,皇后還是出事了,廢為庶人,打入冷宮,面對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還能有什麼好結果
王夫人想起那苦命的姐姐,內心百感交集,為姐姐感到擔憂不已。
忽然間,門外傳來一陣奔跑的聲音。
「阿郎,夫人,不好啦!不好啦」
只見,府中一個下人慌慌張張跑過來,口裏連連急呼,好像天塌下來了一樣,引起一陣恐慌。
王夫人心裏咯噔一下,臉色變得煞白,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蘇平皺眉問道:「吉安,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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