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一時間不知道顧隨之是不是認真的。
這一路上,類似調戲的話顧隨之說了不少,但他能判斷出來,那些都是顧隨之都是隨口說着玩玩的。
包括最開始那一句「彎了」。
與其說顧隨之真的對他一見鍾情,不如說這人被困在劍里太久,活生生憋出毛病來了。
好不容易見到一個人,就逮着他玩命地調戲。
顧隨之自己也說了,這些話是他自己的喜好,算是一種另類的「遊戲」,只是打發時間用,跟林慕沒有關係,也不需要他回應什麼。
顧隨之說的不走心,從他耳邊過一道,也不必往心裏去。
那些散漫的、含笑的、輕佻的、戲謔的話,什麼喜歡什麼心動
都不必當真。
林慕向來冷情冷性,心如止水,不可能因為一兩句似真似假的玩笑動心,只是也不會去阻止顧隨之。顧隨之對他有大恩,就這麼興趣愛好,再說也沒對他構成什麼困擾,他不至於這點事都要攔着。
但這一句,他判斷不出來了。
顧隨之也不急着催促,拋出自己的條件,就那麼泰然自若地等着回答。
「前輩」林慕緩緩道,「您是真的」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竭力維持着語氣的平靜,眼睫柔軟垂落,蓋住了眼底的情緒。
林慕判斷不出真假,只能直接問:
「您真的想聽我這麼叫您嗎?」
還是又在逗着他玩?
他並不是個喜歡把喜愛這類的話掛在嘴邊的人。
就連比較親近的稱呼,諸如哥哥弟弟、父親娘親、別人的小名之類,都很少提及。
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李終程,也沒有太多親密的時候。
稱呼別人的時候,一直都是一板一眼。
像顧隨之這樣,時不時來一句「寶貝」,「小可憐」,哪怕只是諷刺的意味,他也說不出口。
更何況是更親密的稱呼。
顧隨之嗓音一貫的低潤和緩,摻着點似真似假的笑,讓人無論如何也拿捏不准他的情緒和心思:
「真的怎麼樣,假的又怎麼樣?」
「如果是真的」
林慕慢慢抬起眼,長而深秀的睫羽下,目光一點點變得清明,「我目前確實無心這方面的事情,如果您真的喜歡我,了卻前世仇恨之後,我會認真地考慮這件事。」
他確實不喜歡男人。
當然,也不喜歡女人。
在他的印象里,修士就該專心修煉,一心問鼎大道,而不是耽於情愛。
在過去那些年,他不是沒遇到過別人對他示愛的情況。
或含蓄或直白,或俊美或美艷,各類各款都有,但他都拒絕的非常直接。
直接到有時甚至會讓別人下不來台。
但顧隨之不行。
顧隨之是他的恩人,幫了他太多,多到還不清的地步。
他不是沒想過要怎麼報答顧隨之,如果顧隨之真想和他成為這種關係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但他能承諾,他一定認真考慮。
也努力嘗試着回饋顧隨之同等的喜歡。
顧隨之把他的話過了一遍,然後一口否決了,「不行。」
林慕怔住:「前輩?」
「你要是考慮完了,覺得我們不合適,那我不就血虧了嗎?到時候你給我來一句,『前輩,你是個好人,但我們不合適』,我找誰說理去?」
顧隨之嘖了一聲,「再說我也不是要和你怎麼樣,就想聽你叫一句好聽的開心開心,你搞這麼嚴肅幹嘛。」
林慕原本想解釋他不是這種人,答應了他就一定會盡力去做到。
但顧隨之後一句話接的太快。
他有些默然。
這難道不是本來就該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嗎?
「哦我明白了,」顧隨之的尾音微微上揚,透着股不懷好意,是林慕很熟悉的,逗弄他的語氣,「我只是想聽你叫一聲夫君,你就想到要和我結為道侶了?是不是連結契大典上邀請什麼客人,擺什麼花,上哪些菜,用什麼作為給賓客的回禮都想到了?」
「」
「先別想那麼多,」顧隨之道,「而且我都死了,也不能對你幹嘛,你就當哄哄我啊。」
說起這個,林慕拉回心緒。
「前輩,我前世曾去過九幽之淵,傳聞九幽之淵下有些古老的秘術,其中就有關於復活的,我可以嘗試復活您。」
林慕是真的認真思考過報答顧隨之這回事。
顧隨之沒提過自己生前的恩怨情仇,除了上次在碧海桃花洲提出過想吃什麼,平時也很少表露出自己的需求。
想來想去,唯有「復活」這一條,是顧隨之用得上的。
顧隨之自己都沒想到,自己一句信口而至的調戲能引得林慕說出這些話。
「我發現你真的很喜歡報答別人。」
林慕:「我」
顧隨之還在對他之前說的那些事耿耿於懷。
「李終程是這樣,棠溪聿風是這樣,現在你又開始想着要報答我了。」
「」
林慕思索片刻,開口道:「前輩,您覺得,我和墨知晏比起來,誰更可憐?」
這話題轉的有點大。
顧隨之:「我想說你,但你可能不愛聽這話。」
林慕無法反駁,他確實不愛聽。
「因為您知道我的過去,所以覺得我更可憐,但棠溪聿風不知道,或者說,我表現的太堅強,所以他感覺不到,但我要是軟化態度,跟墨知晏一樣,把自己的痛苦攤開放大,他未必就不會站在我這邊。」
就像上一世,其他人在李終程的煽動下厭惡他的時候,他未必不能「忘恩負義」一把,解釋他當時的動機和苦衷。
棠溪聿風讓他把東西讓給墨知晏,以當時華彌仙境內眾人對他和墨知晏身世的猜測,真鬧開了,臉上難堪的未必就是他。
但他沒有。
不是出於懂我的人不需要我解釋這種矯情的理由,而是覺得沒必要。
「以前別人總說我欠了誰的,我出生在這世上,就欠了我父母的生恩,李家人養了我,我又欠了他們的養恩,我去到華彌仙境,每每得到什麼,這種強調就更無處不在了好像我生來就是欠債的一樣。」
顧隨之心說這什麼狗屁邏輯。
但他也聽懂了林慕的意思。
不是他時時刻刻想着要報答別人,而是別人時時刻刻在強調他的虧欠。
久而久之,他就不得不在意這些事了。
別人給他什麼,他第一反應不是歡喜,而是又欠了別人的。
林慕說:「我做錯了事,導致了不好的結果,我就承擔這個後果。他們說我欠了誰的,我就還給他們。」
「生恩,養恩,還有其他,還乾淨了我就走,彼此再無瓜葛。」
「那些東西,就算棠溪聿風不說,我也不會要,拿了就和他們牽扯不清了,我不想再和他們扯上關係。」
林慕說:「我知道把我的慘況攤開可以讓我過得更好,但是前輩,這不可能。」
「我永遠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
「我願意站着死——」
顧隨之點評:「你腦子壞掉了。」
「我什麼時候要你報答我了,嗯?我就是算了,你就當我是在跟你做交易也行,你搞得好像我在攜恩求報一樣,講真的,一句夫君換一瓶神血很虧嗎?你跟我拉拉扯扯半天,又是畫大餅又是回憶過去我都要懷疑這是你的髒戰術了,故意轉移我注意力,然後就能順理成章把這件事給賴掉了。」
林慕察覺出他好像有點生氣了。
這還是兩人相遇以來,顧隨之第一次對着他生氣。
但是為什麼?
「算了算了,神血給你,我怕了你了,再說下去你要把我和棠溪聿風劃到一邊去,也要給我來個兩清了,你簡直」
「夫君。」
顧隨之佯裝出來的不耐凝固。
林慕識海里,只剩下一個淺金色輪廓的人驀地抬起眼,「嗯?」
林慕忍住羞赧,望着遍地的黃金,神情上沒有絲毫破綻,除了絲絲淺淡的紅暈,沿着他半邊冷白的臉頰蔓延,甚至延伸到了眼尾,好似有桃花初綻,開在他眼底。
他一字一句,又咬字清晰地重複了一遍,「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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